第 2 章 春风吹绿杨柳枝(2)
()经过金水河时,按槿蕊的老规矩,车夫老秦头照旧减慢速度,暮春时节,金水河畔风光无限,盎然的生机令人陶醉,婀娜依依的垂杨柳在春风中吐绿绽芽,飘舞的柳絮,纤柔细软的葱葱柳绦轻拂金水河,映绿了整条河水。
金都的湖岸池边、田间桥头、墙隅林缘还有坡地布满了迎春花,它们在冬末早春料峭的寒风中绽放,无处不在的金黄色小花朵似璀璨的金星轰轰烈烈开满枝头,给冷漠的早春带来浓浓的春意,鸟儿们欢快的啼鸣,在这争风吃醋的季节中忙着筑窝求偶。
槿蕊安安静静凝神欣赏满目的美景,呼吸着绿草混着泥土的清香,心里满满的静谧感,难怪乎古代的文人骚客留下流传千古的优秀诗词,身处天人合一的环境,才思自然是如泉水般涌出。
此刻此时淡然专注的槿蕊神似喻云娘,有股子空谷幽兰的芬芳,胖奶娘虽长得粗,却生得细心眼,平日里瞧着她文静乖巧,实际骨子贪玩的很,只要出门就眸子发光发亮,那日必然早早起身,胖奶娘示意海棠不要打搅她,海棠正专心舔着槿蕊赏的糖葫芦,根本无瑕顾及其它。
胖奶奶信手从车窗外采来一朵迎春花戴在发间,对老秦头拉家常:“今年春雨足,金梅开的艳,是吉兆,必定又是丰收年。”
金京人称迎春花为金梅,它与梅花、杨柳统称为“寒春三友”,受到金京人的欢迎,被广为栽种,春季里翠绿、嫩黄、粉白点缀京金城娇艳无比。
老秦头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青酒保暖御寒,用袖管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渍,高声笑道:“是啊,庄稼的收成肯定好,要是能多收十来斛稻谷就能筹齐采礼钱,把老三的亲事给定下来。”
“老秦头好福气,最小的儿子也快成亲了,”胖奶娘往前挪了挪几寸肥臀,她对婚丧嫁娶的事情颇感兴趣,探头问道:“有中意的姑娘了?哪家的?”
“我们村口老王家的小闺女,模样俊,身板壮实,做的竽子蒸糕,那叫一个香!隔着两户人家都闻得见味。”老秦头难掩得意之色。
“那我就可有口福了。”
“少不了您的份,可惜啊,咱们两家生的全是带把的小子,要不我铁定和你攀门儿女亲事,想当年,你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姑娘,既能生养又能干,生的女儿差不了。”
胖奶娘老脸笑成菊花瓣,摆摆手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马上就要到家时,街口处吵吵囔囔,槿蕊微挑帘子,只见有名瘦弱的少年垂头跪在喻家的西面墙角下,头插稻草,身旁三三两两围着几位过路人,有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的摇头叹气。
“老秦伯停车。”槿蕊心肠软,爱管闲事,不顾胖奶娘的叫唤,也等不及老秦头摆脚踏子,拉上海棠跳下马车,跑上前去看个究竟。
少年衣衫单薄,寒风中瑟瑟打着哆嗦,面前摊着宣纸,四角用石子压着,写着他不幸的遭遇,父亲早逝,家逢变故进京投亲,谁知寻亲未成,母亲生病花光了盘缠,又是卖身葬母的悲惨故事,仅需纹银二两就卖出自己的一辈子。
宣纸上的字迹错落有秩,俊秀飘逸,槿蕊问道:“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清脆娇嗔的声音飘进上官逸君的耳朵,刚抬起头便望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打量槿蕊,而槿蕊也在观察他,脸色苍白发黄,但是黑漆漆的眸子炳炳有神。
见上官逸君不作答,海棠上前一步高声提醒:“喂,我家小姐问你话呢?是你自己写的吗?”
上官逸君朝槿蕊点点头。
槿蕊转身对海棠娇声吩咐道:“快去,把我的楠木妆匣子取来。”
海棠应声进了门。
“肚子饿了,给你吃。”槿蕊递出手中的糖葫芦,其实她并不喜欢甜食,但是她现在是小孩儿,必须要做些适应年龄的事情,见他迟迟不肯接过手,温婉巧笑道:“拿着,吃饱了才有力气给你娘操办身后事。”
“遇到我们家小姐算是你转运了。”后脚赶来的胖奶娘扶起上官逸君,拍拍他裤管沾到的尘土,“几岁了?”
“今年岁齿十一。”
“家里还有其它人吗?”
上官逸君轻轻的摇摇头,“没有了。”
“真是造孽啊。”胖奶娘从竹篮里掏出早上掰剩的半块馕塞进他的手里,“先吃它,那个好吃不垫饥,我去给你端碗热水暖暖身,手快冻僵了。”
上官逸君左手抓着糖葫芦,右手握着馒头,忽然丝丝温暖从他的手指间传到心里,娘亲说的对,天无绝人之路。
不多久,海棠就抱着匣子飞奔出来,“小姐,给。”
槿蕊本来是想从自己攒下的压岁钱里拿出二两给他,可是他也没地方去了,难道要再收留,爹爹官从七品,年俸不过一百零六两,加两百五十六担禄米,如果遇上风调雨顺的她年景,过年时还会多发十袋面粉,十个后肘子,除了养活一家四口外,还有海棠、胖奶娘、负责煮饭打扫的方婶子和车夫老秦头以及管家林伯五人,满打满算,所余的银子并不多。
胖奶娘很快端来热水,“孩子,快喝,千万别受寒,天可冷着呢。”
“多谢老人家。”上官逸不卑不亢向胖奶娘鞠躬作揖,他已两天未进食,腹中早已饥饿难挨,嚼起馒头仍是慢条斯理,吃相优雅。
云娘后脚步履款款的跟出来,她杏脸桃腮,蛾眉凤眼,腰姿若金水河边的春柳,槿蕊的美貌来自她的遗传,云娘年轻时酷爱诗词,长期浸润其中,养出她颜如玉,气如兰的美娇娘。
槿蕊有些为难,微蹙柳眉对云娘嫩声嫩气道:“娘,怎么办呢,他没有家人,没地方去,好生可怜。”
云娘弯腰收起地面的纸,一边牵起上官逸君,一边挽着槿蕊往院内走去,柔声曼气道:“进去再说。”随后转头吩咐胖奶娘,“叫街坊四邻都散去,告诉他们这孩子咱们喻家管了。等会你给他下碗面条,记得多加两块五花肉,怕是饿坏了,再告诉管家,好生张罗他娘的后事。”
“夫人只管放心。”胖奶娘应声后往厨房去了。
晚上休寝前,喻梅勤聊起上官逸君,“蕊儿又往家里拉人了?”
“先烫脚,我再慢慢细说。”云娘为他脱去袜子卷高裤管,端来热水,试试了水温后,抬起他的双脚泡进脚盆中,一边拿起脚布从上往下细细擦洗,一边轻声细语道:“不过加副碗筷罢了,孩子瞧着让人心疼。”
“多他一张嘴还是养的活,只是我们救不了天底下所有苦命的孩子。”喻梅勤低叹道。
“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倘若力所不济,想来菩萨不会怪罪,如果他是跪到别家门前,我看不见我不管,既是跪在咱们的院墙外,那就是缘分,如果再把他赶出去,万一给卖到奸佞之流手中,成了娈童,那咱们可就伤天理了。”云娘克守当年在福法寺许下的誓言,只要女儿痊愈,必当终生积德行善,“瞧他天庭地阁、三停五岳端整平和,可断其质温良干净,下晌我略略考了考他,也是读过书的,有几分品学,我想当他给淳儿当伴读,有人做伴,或许淳儿就不会整天摆弄花花草草,老爷以为然否?”
午膳后,云娘安排下人为上官逸沐浴净身,给他换了上槿淳退下的旧袍子,一个清爽的少年伫立在大家眼前,他浓眉星目,眉宇间透着英爽之气,相书有云:额方中见圆,饱满光润,乃志气清高、聪慧练达之人,且官运亨通,少年得志。云娘见他识文断墨,且风范礼仪、举止进退中规中矩,思忖当下人太委屈他,恰好槿淳缺伴读,但是儿子读书的大事必须先征得喻梅勤的首肯。
“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喻梅勤复上云娘的手背,夫妻闺房之内,卸下严父的架子,眼尾眉稍满是柔情,“衙内公务繁忙,家事全劳你操持,辛苦了。”
“不累。”云娘嫣然巧笑,手脚伶俐的撤走脚盆子,再取来脚布吸干他腿上的水分,“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起早呢。”
这就是云娘,寒冬若温泉,三伏如清泉,体贴着喻梅勤,关怀着喻家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