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犯病
“诶!你干什么?”黄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赶紧将他往床中间挪。
她睡的这个床是那种老式的雕花木床,床面到地面的距离差不多一米高。之所以做这么高,一是为了远离地面远离湿气,二是防止蛇鼠虫蚁的骚扰叮咬,若是以他这样子扑下去怕不是要摔个脑袋开花!
他刚才那个样子,就像睡在礁石上沐浴月光的小美人鱼,发现自己被人类看见了,转身就往海里纵身一跃一般。
黄晌见着安全了,手刚一松,不料他又往床边扑了过去,吓得黄晌又一把将他捞了回来。这下小美人鱼没能及时逃掉,被她死死抱住了,失去了自由,他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开始挣扎。
黄晌制住他很是艰难,不懂刚才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发疯了一样,急地生气道:“你到底在干吗?这个床沿这么高,你掉下去会摔死的!”可他并不理睬她,也不说话,浑身发抖,牙齿磨得“吱吱”响,挣扎着,一副难受的样子。
程锲已经失去了理智,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全身上下带给他的疼痛。
黄晌从没见过有人像他这样,想到爷爷曾经形容的羊癫疯病症,猜想着他难不成也是这样?又怕抱不住他,让他摔到床下去,又气又怕之下想找大人,可是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她心中慌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喊道:“奶奶!奶奶!你快来呀!”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
闻声而来的程锲外公最快赶到,从她手中接过了程锲,给他顺起了背。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挣扎,甚至开始抽搐了起来,张开嘴巴就要咬人。程外公很有经验般打开虎口,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嘴巴,不让他上下牙咬在一起。程外公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女人,想来就是程锲外婆了,眼疾手快的就往他嘴中塞了一块棉布。
程锲手也使劲到处的又抓又挠,程外公脖子上多了好几条血痕,旁边程伯母将他双手反制到身后,以防再次伤人。
黄爷爷在堂屋喊了一声“快抱出来”,他们就抱着他出去了。
黄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控制不住的场面,抹了抹吓出来的泪,穿上鞋子,也过去看情况了。
黄奶奶早就在一旁准备好了黄爷爷扎针需要的工具,这时候正在给器具消毒。黄爷爷拉着程锲的手、脚,分别刺激了好几个穴位,可是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便道:“把他的衣裳脱了。”
程外公照做,程锲虽然挣扎个不停,但到底是个小孩子,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脱了个精光。
黄晌在远处围观着,怕碍着他们,捂着嘴巴,不让抽噎的声音发出。
不知道黄爷爷在哪里下了针,不大一会,程锲就不再扭动,嘴中咬的棉布也掉了出来,只听得到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黄晌看的这个位置,刚好对着他的上半身。他整个脑袋靠在程外公的大腿上,一只手垂到了地面上,显得有气无力,没有生气。
黄晌又抽了下,那男孩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望了过来。只见一张精致的小脸还是洽白着,整个脑袋都被汗水打湿了,脸颊上被他自己抓出了几条血痕,一双猩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抽噎了一下。
黄晌差点笑出声,不过及时止住了。她一直知道黄爷爷是个中医,但是却从来没有现场围观过,这时候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会说自己妨碍到他,然后大发雷霆的。
却不想这一抽,程锲回过神来。他想到了自己残缺的身子和刚才发病的混乱,再看着她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
他是打算要好好跟她接触的,但是这么早就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模样,他有些不能接受。他扭动着身子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不想让她看见。却不想这一动,黄爷爷手中的银针差点就扎错了位置,一看她是罪魁祸首,吼道:“还不快去睡觉,还嫌不够乱吗?”
黄晌顿时委屈的不行,眼泪珠子不要钱般地落了下来。明明自己睡得好好的,他们把这个男孩放在自己床上就算了,他还突然发起了疯,吓得她半死。完了之后没有人说来安慰一下她,居然莫名其妙还是被骂了。
她心想:“这日子没法过了!”然后“哇”的一声就跑回了床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听着她的哭声,程锲顿时懵了,一方面是因为没料到黄爷爷发起火来这么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心疼了。
“黄三叔,你那么凶干嘛?”程外公问出了程锲也想问的心声:“小孩子有点好奇心是正常的。”
“扎针时不能被打扰。”黄爷爷言简意赅。
程锲一听这话,才想起这是自己发病以来,恢复神智最快的一次了,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有几率恢复时,顿时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上一世,那个折磨了他一生的寒疾,能在黄晌爷爷扎针下治愈吗?他细细感受了一下全身,虽然还有一些疼痛,但是对习惯折磨的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还是更在意黄爷爷是不是有能力治愈自己这件事。
程外公一听这话也不再说话,知晓这是他负责任的态度,心里感激,渐渐红了眼眶。
黄爷爷扎完最后一处穴位,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问程锲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好多了,谢谢您。”程锲感觉自己好了不少,但是刚才的一番挣扎耗尽了他的力气,此时说话声音小小的。
“有效果就好。”黄爷爷点了点头,“累了就睡会,还要扎一会时间呢。”
程锲确实感觉到累了,趴在程外公腿上,渐渐进入了梦乡。程外公看见他这个样子,眼含泪水,细心地给他擦着汗水,眼里的爱意都快涌出来了。
程外婆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程外公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道:“这娃做了手术以来,每天晚上疼得不行。止疼药吃多了也不管用了。但是他却坚强得很,清醒的时候不哭不闹。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不想让我们担心,看着他乖巧懂事的样子,我这心里头难受的像是有手捏着一样,真想替他受了这份罪!”
黄爷爷懂他这份爱护后辈的心,也想起了刚才被自己斥责的黄晌来,黄晌已经没有再哭了,想来是睡着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她,也不让黄奶奶帮忙了,叮嘱她去屋里看看情况。
“都是为人父母的,自然舍不得娃儿们受罪,你们都上了年纪了,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黄爷爷劝说道。
“这个我们都晓得。”程外公感激又带有恳求的说:“黄三叔,以后也要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一下。”
“说什么麻不麻烦,治病救人,行医者的本分。”黄爷爷看了看他怀中睡得安详的程锲,道:“这娃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受这些罪,我能做的只有给他扎扎针减轻一下痛苦。等他骨骼成型,带他到医院按个假肢,还是能重新站起来。”
“假肢肯定要按的。就是他身子骨弱,热不得,冷不得。我现在无儿无女,就只有这么一个外孙了,就怕哪天一个没看好,人就......我跟群英两个也上了年纪了,能照顾他多久?要是我们都去了,他咋办呀......”说着说着,悲从心来,他又红了眼眶。
“程老师,不要想那么多。”黄爷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了一旁看完黄晌的黄奶奶过来,帮忙整理拔出来的针;原本银色的针尖,如今已经染上了一层灰黑,不禁让他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受“幻肢”疼的影响,却没想到体内寒毒湿气这么重。想来平时发狂也有受寒毒影响的原因,真的是命苦,小小年纪就受这么多罪。
黄爷爷心中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我回头翻翻古书,找两个方子给他调理一下,好好给他去去体内的湿气,你们老俩放好心,好好把后半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