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是大事
()昨夜下过雨,今早太阳一晒,乡间的土路松软平整,空气不带一丝灰尘,却有泥土的香,亮闪闪的光从茂盛的树叶缝隙透下来,一小块一小块的,可人得很。
两匹骏马一棕一白,一前一后,啪嗒啪嗒走着,马背上的人也很悠闲。
前头那人一身皂色布衣,身材挺拔,样貌俊朗,骑在马上手执缰绳越发英武。再一看便知,这皂色青年只是个领路的,后面那人才是正主。
三层青衫箭袖,颜色由浅入深,长发束起,脸上挂着久未出门的喜悦。手上把玩着一把未开的扇子,时而看看花草,时而看看前面的人,举手投足,风姿卓绝。
马停下,青衫人道:“到了?”
皂衣人下马察看,恭敬道:“到了。”
“确实挺快。”扇子在掌心敲敲,青衫人也下马,抬头打量起这破庙的匾额。
送子大仙祠。
皂衣人将二马拴好,只见青衫人那颀长的背影悠然而立,仿佛林中最美的风景。
“小散,进去。”青衫人回头淡笑一望,提步上前。
皂衣人正恍惚,听到那句“小散”,脸色变了变,跟上去。
“这庙真破,可这送子大仙……却水灵。”
庙里从未有人拜过的光景,正中供的神仙圆脸大眼睛,穿着水绿的袍子。
被叫小散的皂衣人颔首,“教主,属下查了许久,方查到只有此处的送子大仙祠还算完整,别处的不是已毁,就是毁了一半。”
教主惋惜地对供桌后那张圆脸啧啧两声,“这小神仙也可怜。”
小散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当然可怜,即便是断袖,也决计不会有一个像他家教主这样惊世骇俗的,甘愿以男子之身怀孕产子,是以专给男人赐子的送子大仙香火断然旺不了。
“哎……”教主悲天悯人地摇头叹气,表情伤感,“可惜他是个泥塑,否则这般模样身段的放到房中,定有一番乐趣。小散,你说是也不是?”
“教主,属下叫孟散。”努力舒展拧起的眉头,“还有……”
“本座知道你叫孟散,”教主兴致大好,不计较属下的顶撞,敲了敲扇子,回头,“还有什么?”
孟散嘴角抽了抽,道:“人仙有别。”
他家教主的风流人尽皆知,可到了庙里竟对神仙动这样的心思,就实在……
“说说而已,你还忒当真。真把这小神仙弄回去,如此沉的泥塑,你扛还是我扛?晚上抱着,还嫌冰凉硌手。走,下一处去。”
孟散惊道:“教主不拜这送子大仙了?”
墨色/诱人的长睫下露出些许失望,“不了,这小神仙青涩,传宗接代如此大事,交于他本座不放心。况且,哎……不好说。你不是还找了个能令男子怀胎的高人吗?这就去拜会。”
主子要走,孟散自然跟上。可教主出庙门前回头十分留恋地望小神仙那一眼他没错过。不好说?不就是对这神仙动了那心思,便再不能把他当神明虔诚地拜了?
刚欲上马,飞过一只信鸽,孟散让它停上自己小臂,拆下脚上的绳子,信封上的字迹他认得。
“不过一月不与本座玩,便急成这样,凌中南真是越来越……”
拆开信随意瞄了两眼,袁玖便笑盈盈地用内力将信纸化为粉末,皱着眉想,该说凌中南越来越怎呢?淫/荡、下作、贱骨头?好像都合适,可联想起他在人前那副君子坦荡荡,又觉得别扭。
“放那畜牲走。”教主很有童趣地往掌心吹了口气,粉末随风飘走。
孟散奇怪道:“不回信吗?”
教主瞪他一眼,不答话,跨上马先走了。
孟散背后发凉,自觉那话问得多余,赶紧放走信鸽追上。别看他家教主总是嬉皮笑脸,可谁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动辄笑着笑着便整一出让你毛骨悚然的。
比如方才,那手法,那神态,仿佛你就是他手中被毁尸灭迹的信纸。
他家主人,是个事事时时都出人意表的。
他家主人叫袁玖,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常教,他便是这一代的教主。
常教是个邪教。当然,这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一意孤行的叫法。
孟散从小就听说旁人把他们叫邪教,可他不知道邪在哪儿,比起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
鼎鼎大名的某大侠为私仇一夜之间灭某家三百余口,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赶尽杀绝;某派和某派为争夺武林第一把交椅互派卧底偷秘笈探消息十几年,最终探出个父女**还生了个儿子的丑闻;十几个名门大派宣扬正道之义打着保护被仇家追杀的某某姑娘的幌子,实际上不过是觊觎人家姑娘的美貌和秘藏的武学孤本典籍……
他认为常教正得多,只是不与多数人认可的一样,就是邪。
小时候还常为此事儿烦闷,后来长大了,想通了,这样就是邪的话,他宁愿一直邪着。
其实说心里话,常教还真有一件邪物,就是袁玖。
他是个断袖,而且是个……很奇怪的断袖。
教中有不少人爬上过他的床,有人一两宿,有人三四宿,有人个把月,没有超过半年的。久而久之,人们道教主真是把这事儿当成了养花养草一般的乐趣,不对人,只对身体,事后该怎样还怎样。教中元老刚开始忧心,后来竟都夸赞起来,说他心底清明,不玩物丧志。
一开始存着从床上攀高枝这等心思的人,后来也明白,这条路行不通。
不过是闲时养花草,图个赏心悦目,哪儿会对你有多余的照拂?
于这点上,孟散作为贴身侍卫,很是佩服他家教主,可转念,又觉得袁玖薄情。
就说来信的凌中南,身为古门门主,跟他家教主一样是名门正派的眼中钉肉中刺,绝对是个人物。可不知何时勾搭上他家教主——咳,不不不,一定是他家教主勾搭的他——自此便念念不忘,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袁玖一处,颇有几分小女子的情状,痴心得紧。
再看袁玖毁信的手段和戏弄的表情,那凌门主,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旧事,跟着袁玖久了,也不觉得怎么。只是还有两件事让他耿耿于怀。
第一,他家教主曾说唯有上下都做过才能将房中事的妙处体会得淋漓尽致,他既断了袖,便不在乎上下之别。于是孟散总猜测,和袁玖……有染的那些个人,可有一两个将其压在身下过?
不像,都不像。
第二,便是前几日袁玖突然念起他该有儿子了,对着茶杯发了一下午的呆,一拍手兴冲冲地招来孟散,说此事于女人那里不行,索性自己生个。
孟散青天白日如遭雷劈,被袁玖叱回书库翻了一天一夜典籍,这才发现,原来他家教主并非痴人说梦,男人生子这等稀奇事,还真有。
三日后两人便下山出教,去往孟散查到的两处能令男人怀胎的地方。
他家教主说了要自己生,也就是说,这回一定要在下方了?
可上方那人,会是谁?
袁玖的马慢悠悠的,难得出来一次,他想好好游赏一番。孟散的胡思乱想在自己的马超过教主时停了,他回头,教主正对他温柔地笑,那笑容……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在想什么,竟如此出神?”
“……没什么。”
“在想我?”
袁玖笑弯的眉毛一挑,孟散打了个寒颤。
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故作镇静道:“教主风华,属下十分仰慕。”
“是么?”袁玖的语气像是在琢磨什么,表情倒很是受用。
“那个……教主,若要傍晚前赶到,我们还得快些。”
“好。”袁玖十分满意地看着孟散,喝了一声,白马甩开四蹄冲了出去。
衣衫卷起,乌发飞扬,孟散拍马追上。袁玖说话行事一向诡异,他也没甚在乎。
说实话,若非还有领路的职责,倒真想跟在那人身后。
这里的景色雅致盎然,宛自天成,可与袁玖一比,就连做个背景也显逊色。
他家教主的风姿,让古门门主凌中南自甘为下神魂颠倒,也合情合理。
孟散一马当先,风一吹,倒有些冷静,凌门主那不苟言笑的,怎么自己竟自作主张地以为他一定在下呢?护主心切,一定如此。
袁玖若没有在下的经验,断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看来看去,倒是凌门主担此重任最为合适。
想到这里,孟散决定停了,如此猜测主人的秘事,实在罪过罪过。
黄昏时分,二马一前一后停在一户普通农家外。
“就是这里了?”袁玖仍旧敲着扇子,好兴致依然不减,似乎看到孟散就高兴。
“正是。属下去敲门,公子稍等片刻。”
村里人来人往,孟散称他公子,避免麻烦。
进了屋,袁玖打量面前的所谓“高人”,“高人”也打量他。
孟散道:“曹前辈,这便是我家公子,姓袁。”
“原来是袁公子。”老汉捋捋胡须,衣着像个医者,“孟小子上了两次拜帖,你等所求之事我已知晓,袁公子真乃奇人也!”
袁玖拱手施了一礼,笑道:“不敢当。老人家若能让在下达成心愿,在下自当重谢。”
示意孟散将礼金奉上,曹老汉却摇了摇头。
袁玖不动声色,“如此,请老人家给个明示,我等好依样办来。”
曹老汉眼周的皱纹叠成几叠,和悦的目光突然严肃起来,“袁公子可否亮兵器给老汉一看?”
屋里顿时沉默,袁玖手中折扇转了几圈,哈哈笑道:“老人家行医多年,在下所求的这手绝技,恐怕从未展露过?相信自在下之后,也决计不会再有展露的机会。”
曹老汉也是一笑,“所以老汉说袁公子是个奇人。”
“既如此,你我各取所需,岂不更好?”
曹老汉捋着胡须,这两人身份不明,他怕惹上麻烦,可确实不忍放走这样的机会,当年有幸学到能令男子怀胎的绝世医术,一生不能施展一次,着实太吃亏。
活了七十载,不将此生所学全部施展,便是再活七十载,也是白活。
“好!老汉做你这个买卖!”曹老汉一拍桌子,随即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袁玖,“只是袁公子,这事只你一人,做不成啊!”
袁玖打趣道:“还未见过老人家的本事,若是老人家诓在下,在下就是带来百八十人也不济事!”
曹老汉却认了真,“笑话,老汉若没本事,绝不会随意应承你!”
“如此大事,在下小心翼翼求个稳妥,也合情合理。”
“这事须你与相好的那位一起方能成功,袁公子再故意推脱,就是耍弄老汉了。”
曹老汉貌似生了气,站起来,袁玖依旧笑着摇扇子。
孟散在一旁很无语地看这两人抬杠,很想对他家教主说,不如属下去把凌门主找来?
袁玖哈哈一笑,精致的脸上露出几分坦然。
“老人家莫怪,在下开个玩笑。人已有了,你看这位如何?”
孟散愣了半晌,才发现袁玖修长的食指正指着他。
“教……公子……”苍天的,不止舌头打结,眼前还冒了金星。
难道不是凌门主?孟散头发晕,看着袁玖的目光都涣散,“公子莫要呃……消遣属下。”
“消遣?”袁玖尾音扬起,折扇在手中一开一合,盯着孟散,突然笑起来。
那笑,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心痒,身处其中的人,看得心惊。
“小散,你以为我这趟只带你一人出来,是为的消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