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九)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九)

这是一场震惊大荒的盛世婚礼。

鬼王战神白晏曦要娶烛龙大人之女、九黎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为妻。而为他们主持此次婚礼的人,正是一统炎黄、大败蚩尤的九州命主轩辕黄帝。消息一径传出,随即便流入了大荒的八方各地,这场婚礼,万众瞩目。

如此高调隆重的宣传,叫本来就心神不宁的琉雨施鸢显得更加的心慌意乱了。这般莫名的慌乱焦灼,比之他们出芥子天后的第一次婚礼时,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她的心总是踏实不下来,终日惶惶,总感觉是一种要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喜欢。

风灵碧一曲相思琴曲抚闭,十指按下琴弦,抬眸,温笑道:“鸢儿,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有何事烦恼么?”

琉雨施鸢摇摇头,道:“没事儿,我胡思乱想罢了……”

风灵碧一顿,垂头,将眼瞳之中的一抹愧欠之意深藏了起来,既而,柔声说道:“你莫慌张,有我在呢。我一定会保护好鸢儿的,一定会!”

琉雨施鸢点头,扯起了一张大到夸张的笑脸来:“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灵碧哥哥,你说,成亲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灵碧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到那时,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像阿音一样可爱的小孩子。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将他抚养长大,再看着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我一同偕手,慢慢变老,老至白发苍苍,耄耋垂暮,彼时,你依旧靠在我的怀里,坐在丛花烂漫的山坡上看白云出岫,日暮苍山。”

琉雨施鸢闭上眼睛,静着心倾听着梨花林中花苞开谢的声音,那雪白的花瓣在微微拂动的清风间,慢慢舒展,花蕊里的一点晶蜜甜的醉人,混了花香,清爽得紧。

于这窸窸窣窣的花开中,风灵碧动人的述说着那些遥远得如同下一辈子的悠长故事,琉雨施鸢听的入迷,如痴如醉,忍不住满心憧憬道:“白发染鬓,共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多好呀!——可是,到那个时候,我的脸上岂不会是爬满了皱纹的模样么?会不会很丑?”

风灵碧轻拂上她的脸颊,莞尔道:“鸢儿就算是长了皱纹,在我眼中,你也仍然是最美的,就像这梨花一般。”

琉雨施鸢想象了一下,犹疑道:“应该更像黄金菊吧?”

风灵碧笑道:“那时,我一定会更老的,一脸的褶子皱纹,鸢儿可别嫌弃我这个老头子才是!”

琉雨施鸢顿时忘记了满脑子的烦闷,畅快大笑道:“哈哈!一个小老头和一个小老太太在一起你侬我侬的看日落,真好玩!”

她想了一想,又道:“那,灵碧哥哥,以后我们有了小孩子,应该唤作什么名字呢?不会真的就叫‘若音’了吧?”

风灵碧沉吟道:“这孩子是九幽鬼王之子,将来定是要继承九幽天鉴鉴主之位的,司幽冥之主,掌九幽之事,那便叫作‘司幽’吧?”

琉雨施鸢喃喃道:“司幽,司幽,司掌九幽,号令群鬼,嗯,好霸气的名字,我喜欢!”

月色渐明,琉雨施鸢靠在风灵碧的肩头,于花香朦胧之中,睡得很沉。

风灵碧低头凝视着这女孩儿微酣的睡颜,心中一时肉柔肠百转,感慨万千。

他小心地将女孩儿小小的身子温柔抱起,裹在怀中,送入榻上,再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动作轻缓的像在侍奉一件极其贵重的绝世珍宝。

一切收拾妥帖后,风灵碧才坐至床头前,看向他的女孩儿,满目痴迷。

‘吱——’殿门轻响,风灵碧蓦然回神,抬眼望去。

烛九阴敛袍而入,看了一眼床榻上睡着的琉雨施鸢,对着风灵碧冷冷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说。”

说罢,即转头出去了。

风灵碧放下床帷,站在那里,又望了片刻隔着帷帐的琉雨施鸢模糊了的面庞,这才抬步走出清芜苑来。

关上苑门,却见烛九阴已经背对着他负手等在了那里。

风灵碧一礼道:“烛龙大人。”

烛九阴没有回头,依旧冷声道:“你是真心喜欢阿雨的?”

风灵碧答道:“是。”

烛九阴侧目道:“你想要娶她为妻?”

风灵碧答:“是。”

烛九阴问道:“你能够护她一生一世,爱她一生一世?”

风灵碧定定的答道:“我会拼尽了性命的守护她,疼爱她,绝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

烛九阴哼道:“你的死活我不管,她,就算你死了,也不能有负于她!”

风灵碧道:“我绝不负她!”

烛九阴兀然转身道:“你已经负了她很多了!她的每一次伤心都是因你,每一缕愁绪也都为你,你根本配不上她!若不是她护着,轩辕城喜堂之上,我便早已将你杀了!若你当时就死了,那阿雨也不会再生后来的这些伤苦了,我只恨当初没有杀你!”

他皱眉,轻叹道:“如今,她愈陷愈深,却是离你不得了。她的快乐,唯关于你。”言及此处,烛九阴的声音更加的黯然了。

“阿雨她心地善良,本性豁达,却对任何事都异乎寻常的认真、执拗,只要是她认定的,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只会一往无前,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的。”说到琉雨施鸢,他冰冷的唇角终于轻勾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白晏曦,”烛九阴忽音色顿冷,沉声道:“你若敢再伤她分毫,吾必诛之!”

言尽,摔袖而去。

风灵碧怔怔的站着,深锁额眉,良久不动。

三月初九,梨花满城。

玄幽城,天鉴台喜堂之上。

云霞竟彩,宾朋满座。

大殿高堂座椅上,轩辕黄帝同烛九阴各于一方,旁侧,蒙稷、孟涂等人负袖而立,等待着新娘新郎的偕手入殿。

九荒使燕水寒冷眼扫了一眼殿上之人,目光忽停顿在了轩辕黄帝的身上,一瞥而过,又继续面无表情的垂目站定。

三通擂鼓长号齐鸣,吉时已至。

有鬼族礼官上前,高呼道:“三鼓开道,犀角扫尘,九幽大君、九幽王后步云阶,入喜堂!”

风灵碧一袭滚金黑袍,琉雨施鸢红妆凤冠、黑裙铺地,二人执手而入,缓至喜堂。

霎时,四季百花纷扬凌空,云烟袅袅,拂风香彻。

礼官呼:“天地在上,九幽大君、九幽王后敬香,拜!”

有侍女奉上焚香,风灵碧与琉雨施鸢齐齐拜倒,敬香于天地。

礼官呼:“尊长于堂,九幽大君、九幽王后奉茶,拜!”

一侍女端茶近前。琉雨施鸢刚欲接过茶盅,忽见白光一闪,‘哗——’的一声那名‘侍女’将托盘上的茶盅迎空抛出,直飞向轩辕黄帝的面前!

蒙稷眼疾手快,劈手打出,‘啪’!茶盅碎裂,茶水四溅。

那‘侍女’挽手结印,祭起了溅落的茶水,化拟作一把水晶短剑,再次朝向轩辕黄帝刺去。

孟涂、珞瑶双双出手,抵住短剑。‘侍女’一击不中,忽仰首长喝一声,现出了真身,乃是一九尾白须的九黎族狐妖。狐妖九尾如鞭,奇长十丈,同孟涂、珞瑶二人猛攻而上,斗作一团。

“哈哈哈哈!轩辕氏黄帝,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刑天一身铠甲,手执干戚,凭空而现。

风灵碧与蒙稷对视一眼,张手祭出各自兵刃,驾风飞云,突袭直上!

“儿郎们,为蚩尤大君报仇,杀黄帝,平九州!杀!”其后,夸父率领着数万妖兵呼啸涌来,冲入喜堂。

轩辕黄帝抬眸轻笑,微一摆手,‘轰——’,三十万兵卒将军自后殿杀出,团团包围住了妖兵举族。

“呸!黄帝老儿使计,哈哈!我等妖族儿郎又岂会怕汝竖子不成!”夸父手举桃杖,高呼骂道。

轩辕夜魃和屠应龙袍揽黑云,携雾而至,同夸父等人大斗起来。

一时,呼喊连天,厮杀成片。

琉雨施鸢愣在了当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烛九阴冷脸喝道:“辛黎非折,保护好阿雨,离开此地!”

琉雨施鸢抬头,疑惑道:“他们,是在干什么?阿父,你去哪?”

烛九阴疼惜地拂了拂她的秀发,道:“九黎乃你重离师叔之基业,我不能袖手旁观。——阿雨,你先走,这些人扰了你的婚礼,我定饶他们不过!”

琉雨施鸢摇头,紧抓住烛九阴的袖袍不放开手:“不,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

烛九阴狠心推开她的双手,喝令道:“辛黎非折,走!”

辛黎姐弟拉起琉雨施鸢,同施雨司众人一齐于厮杀之中奋力闯出。在他们身后,十名鬼侍隐身跟随,相护左右。

待得出了玄幽鬼城,屏翳飞廉忽而止步,屏翳道:“辛黎非折、白宣,你们三人护着雨老大先走,我和飞廉回去帮帮刑天将军,毕竟,施雨司还是九黎一部!”

白宣提着流光仙剑道:“你们放心,雨丫头在我们这里,一定不会出事的。”

屏翳二人抱拳告辞,返回喜堂。

而此刻,披红结彩的天鉴台喜堂却早已是血流成河,尸横四野了。

刑天一把劈天戚斧舞得烈风呼啸,横扫千军。

‘唰——’,一斧斩过,数十个兵卒的头颅唿哨飞出,继而,滚烫的血泉喷溅出脖腔,于半空之中绘制起一片鲜艳的流彩,像霓虹一样,灿烂夺目。

蒙稷大呼一声,铁爪九戕盘旋疾上,绕至戚斧斧柄,便欲将那斧头拽落。

刑天左手干盾金光一闪,迎着九戕的索链即要斩下。

水神天吴挥掌打去,一排水注哗然喷出,阻下了干盾之势。

‘咔嚓!’七道明雷响彻半天!

“刑天将军,屏翳飞廉来也!让我二人助你一臂之力!”屏翳手祭七叶翠柳,飞廉掌运飞刃杀风,登云驾雾,双双赶来。

刑天大喜,哈哈笑道:“义士千秋在,结伴砍头颅,好兄弟,此等豪义之事,你我共举,生死何惧,快哉快哉!”

“说得好!”屏翳亦大笑道。

“好!”飞廉也跟着喊了一腔。

孟涂通明戟一横,喝道:“打仗就打仗,文绉绉的说些什么!”

屏翳口念咒语,再次挥出七叶柳来,一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而下。

他嘻嘻笑道:“‘爆竹筒子’孟将军,是你学问太差了,小时候上学,没少让师父罚站吧?”

孟涂大怒,一把通明戟连连逼近:“贼小子!”

屏翳运雷舞电,小心应对,空里加板,嘴上亦不闲着,一步也不饶人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喽,那看起来,师父不仅是罚过站,而且还打过手心呢!哈哈!”

其他人也起哄笑了起来。

另一方,轩辕夜魃、屠应龙、风灵碧三人也正与夸父、相柳、魑魅、魍魉几人打得如火如荼,一片混战。

珞瑶绫纱飞空,将将阻住了烛九阴的一卷挥袖,喘息道:“烛龙大人,汝乃是上古辟世六神之一,自当晓识命理,可窥天机,又岂不知黄帝为天命之主,将来必一统九州,尊享后世。汝今日之举,实为忤逆天命,逆天而行,必得业果!”

烛九阴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天机命主,更不在乎逆天反命!我只知道你们今日埋伏于此,破坏了阿雨的婚礼,不管在此的是谁,尔等都要付出代价!”

珞瑶见他说理不通,只得继续挥绫打出。

屠应龙作法排云,凝为一张数十丈高的天罗地网,将夸父双蛇困锁于内。夸父大急,一条桃杖劈将而来,轩辕夜魃玄缨铁枪即是拦至,堪抵住了夸父桃花盘旋的一杖杀气。

屠应龙趁此时机,张手化出一只龙爪,飞扑过去,‘咔’!一爪入穴,夸父陡然一颤,疼的大喊出来,但见他摇身一扭,突然张嘴喷出一口刺鼻黄烟!

屠应龙知此有毒,急闭目挡出。恍惚一刹,待得他回神望去,那夸父早已随着黄烟遁离。

屠应龙刚欲追出,却又见轩辕夜魃‘哇’的一口黑血喷出,踉跄几步,便欲倒地。他大惊一吼,急飞身抱住了轩辕夜魃,慌乱道:“公主,公主?”

轩辕夜魃微微睁眼,便即昏厥了过去。

风灵碧正力战相柳、后土,闻此变故,遂问道:“夜魃如何了?”

屠应龙一面给轩辕夜魃封锁穴道,一面答道:“是夸父的黄蛇毒!解药为桃杖结花之瓣!”

风灵碧点头,应道:“我去追他,你照顾好夜魃!”

说罢,一阵灼眸火光訇然腾空,风灵碧化现真身,一条炽火金乌晏龙喷云吐火,揽空而上。

只见他越追越近,俯爪高呼道:“夸父哪里逃!留下解药,饶你不死!”

夸父臂挽双蛇,手提桃杖,大喝道:“休想!尔等鼠辈,以计害死我主蚩尤,算什么英雄所为!你若有种,咱们就大战它三百回合,无论死生,斗个痛快!”

风灵碧应道:“好,就听你的!”

夸父大笑一声,两条黄蛇吐信飞起,径直缠向风灵碧的龙脊尾鳍。

风灵碧摇开龙尾,调转龙头,张口一团八荒离火滚滚吐出。

黄蛇害怕那离火,绕将过去,又转到龙头看顾不及的地方吐信探头,喷出一注涎毒。

风灵碧不敢与之相对,只得翻身一跃,躲过涎毒,向前飞去。他心中一动,又呼道:“夸父,你不是想光明正大的比试一场么?那好,等你追上我了,你我就大战它三百回合!尔可敢比?”

夸父笑道:“如何不敢!且来就是!”

风灵碧见他如此爽快答应,当即施展游云之术,凌雾乘风飞去。

夸父甩开臂膀,抬腿追出。

晏龙于空攒如流星,夸父在地奔跑愈风。

二人你追我跑,俶尔万里。

风灵碧见夸父步履矫健,犹如一团黑旋风似的,万里一行,面不改色,气息均匀,并无一点疲倦之意。

他心道不妥,如此下去,再行不益。于是默念咒语,手祭朱符,蓦地,丈余高的八荒离火迎空燃起,在他的周身包裹为一圈‘火环’,炽热无比,烈火灼空。

夸父于下追逐着风灵碧的身形,渐近火环,越来越热,一时口干舌燥,嗓中冒烟。

风灵碧看到他浑身大汗如洗,知是离火所致,遂继续前奔而行。

夸父的头脑有一些发昏了,风灵碧晏龙的真身在他的眼中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渐生重影。

可是,他还在奔跑,不停的奔跑。

他要追,追上这金乌晏龙,然后与那晏龙大战三百回合!死生勿论!

他感觉自己这一双腿已经不再受他大脑的控制了,腿在机械的奔跑着。

他依旧健步如飞!

他想喝水,真的。

夸父想:“我要停一停了,喝口水。对,喝口水,再继续追。”

于是,他真的就看见了水。

是黄河和渭水。

真好!

水冽而清甜。可惜,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品赏这水的味道了,他渴,很渴。

‘咕咚咕咚咕咚……’在他停下来擦嘴的时候,却发现,黄河和渭水已经被他饮得干涸了,连一滴也没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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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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