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
夜莘漠然道:“你和她仙魔殊途,不会有好结果的。”
尚颜星斩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夜莘沉色道:“我不会让小妹试的。这些苦,不需要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尚颜星斩定定地道:“我会护住她的。有苦,我受,有难,我担。”
夜莘不为所动道:“只怕到时身不由己,你护不住她。”
尚颜星斩叹道:“你拦不住我的。”
夜莘毫不退让道:“除非你杀了我。”
尚颜星斩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动手,因为,你是她师兄,我不会令她为难的。”他负手,言道:“我会在此等着,见不到她,我便一直等着。”
夜莘出剑,道:“那你便莫怪我不念当日的救命之恩而向你出手了。”
他轻垂下了眸底,低声道:“为了小妹,就算是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无所谓的。”
夜莘手掐剑诀,道了一句‘得罪了’,即飞身刺上。
尚颜星斩挥袍躲过,夜莘手中的剑光犹如一团白影,步步紧逼,希望星斩知难而退,就此离去。尚颜星斩一味地只是躲避,也不出手相阻,更不后退半步。
魑璃满采了一篮子的野花,蹦蹦跳跳地小跑至水墨堂后院,大呼小叫道:“师父,师父——师父!”
却发现白羽一袭白袍,于桃花树下,执书而立,他微侧着脸庞,神情专注而沉溺的凝望着满身鸡毛、一脸狼狈的正在教训一只老母鸡的夙兮,看得痴然。
魑璃由师父那眼光之中,似乎是看到了千千万万年的宁静和相守,这种感觉令人心生安然,仿佛就这样一直一直的便可以到了时间的永恒,天地的亘古。
如此一生,已是足矣。
师父常常会这样失神的凝视着夙兮,看他种花,看他摘菜,看他弄炊烟,抓兔子,看他和面团,包饺子,看他练剑习武,调教弟妹,看他下塘捉鱼,上山打雁……笔下的是他,书中的是他,眼瞳里的,还是他。
魑璃想,师父和夙兮相依为命了数万年之久,他们的相濡以沫早已超越了人世间一切的亲人之间的感情,血脉相连,魂魄相依。他们的生活乃至于生命,都早已在陪伴和时光中融为了一体,不可分离,不必执意。
一念永恒,遂,无无常。
魑璃小心退去,生怕惊扰到了花树下的师父和师兄,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安心。
她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将花篮里的野花细细地编结,绾作了一个花环,带在头上,自得其乐的装扮起来。
一只白首赤足的小猿抓耳挠腮地自山林里‘嗷嗷’而去,魑璃大喜道:“这里如何会有朱厌出现?抓来一只玩玩也好!”
她忽抬头,却见山下剑气冲天,云烟攒聚,心道,有人闯山!遂当即拔腿便跑,准备偷偷地去瞧热闹看,认识一下是谁这般的不自量力,竟然胆敢来闯丹穴山战神的家门,难道是觉得自己活着太多余了?
魑璃放眼望去,却是大惊,但见夜莘一剑凌风,便欲刺向了尚颜星斩的身前!
她骇然喊道:“——别呀!二师兄,手下留情!”
尚颜星斩乍闻此呼,骤然一顿,急转身回望而去,却没顾及脚下的乱石拦步,一个踉跄,竟是直直地栽倒向了夜莘的剑尖之上!
‘哧——’剑锋入骨,血溅青袍,左肩上汩汩的伤口霎时染红了他的襟袖衣衫,艳如梅开覆雪。
夜莘一惊,急急拔剑。
魑璃奔上,忙扶住了几欲倒地的尚颜星斩,急切道:“星斩,你、你怎么样啦?……”
尚颜星斩勉强一笑,道:“无妨。”
魑璃扶他坐下,又撕下了裙袍给他止血,小心包扎。见伤口虽深,但并无伤到筋骨,这才放下心来,平定了一下嘣嘣的心跳,责备道:“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在,你不可以受伤。星斩,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说了不算,出尔反尔呢!”
尚颜星斩歪头看着正在为自己的伤口忙碌着的她,笑道:“可是,你在这里呀!你在的时候,我便可以安心受伤了。”
魑璃抬头,不可理喻道:“伤还有可以安心受的?”
夜莘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站着,低头道:“小妹,我……”
魑璃扭头一笑道:“二师兄,你回去吧。他伤的不重,一会儿我送他下山就好了。”
夜莘犹豫道:“小妹,你不……”
他的‘你不怪我伤了他么?’还未说完,便被魑璃给截了回去。
“师兄放心,我能行的!”魑璃信誓旦旦地打断道,生怕夜莘嫌她百无一用,把她给撵回家去了。
夜莘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师妹确实是没有生气,遂一点头,轻道:“你自己小心。”
他沉默了许时,即回山而去了。
他想给小妹拦下这人世间一切有可能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伤害,可是,他却连告诉她一句‘我希望,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是他太懦弱了吧,害怕她会受伤,害怕她会拒绝,害怕她会离去……顾忌的太多,也就注定了要错过。
尚颜星斩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可惜,他连试的勇气也没有。
因为太在乎,所以,他选择放手,将这一念的牵绊深藏起来,埋在心底,不让别人看到,也不让自己想起。
丹穴山下,魑璃问道:“你闯山做什么?”
尚颜星斩缓笑道:“我想你了。”
魑璃闻之,忽脸色如胭,垂眸道:“我,我也很想念你。”
尚颜星斩轻拂着她的碎发,柔声道:“你这花环戴得可真漂亮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魑璃弯腰采下了路边的一朵小花,伸手举给尚颜星斩,脱口而出道:“折芳馨兮遗所思!”刚一落语,却又蓦然止住,顿时害羞得烧红了脸颊。
尚颜星斩见她羞涩的娇俏动人,心中顿时便有一些情不自禁了,正欲开口一抒情怀,却听到身后有人呼道:“参见少主,属下们恭迎少主回驾柴桑山府。”
尚颜星斩皱眉,心中默叹,还有比这更煞风景的事情么!他们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满心情难自已的激动和雀跃就这样被一扑而灭,僵死在了那里。
魑璃看他出神不语,遂忍不住提醒道:“星斩,星斩?你那魔族的属下来迎接你回家了!”
尚颜星斩点头道:“嗯。小璃,我以后还会想你的,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希望可以再遇见你。你呢?你会不会也想念我呢?”
魑璃郑重的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在闲暇的时候,会想起你的。”
星斩,我在心底里偷偷地告诉你,每年有三百六十五日,每日有十二个时辰,这些时间,我都是闲暇的,所以,时时刻刻,我都是在想念着你的,包括此时。
尚颜星斩抬眼,看了她许时,转身,同魔族众人踏烟而去。
魑璃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情突然黯淡了下来。
时间,又一次的停驻在了成千上百个相似而又不同的日子里,它流转在魑璃的手指缝间,缓慢,而且舒逸。
不过这一次,魑璃有天无日的逍遥时光并没有能够混过多久,因为,魔族攻伐而来了。
魔族出师仙界,九日之内连攻仙都十二城,一路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一时,九州罹乱,八荒焚屠,哀哀苍生,皆堕铜炉。
一场轰轰烈烈的仙魔大战就这样血肉模糊地拉开了帷幕。
仙都太子华胥容雪亲率百万仙士抵御魔族,镇守仙都。
狐岐剑宗因为斩王身份特殊,不宜有偏,遂于此时宣布中立,两不相帮。
令无数魔侍闻风丧胆的羽凤战神再次披挂上阵,带领丹穴山一众弟子奔赴战场,应战敌军。
魑璃此生第一次见到了地狱,血流成河,大火弥天,嘶竭的哭喊声混着兵刃的撞击声在她的耳际纷乱不止,和着浓烟,飘散进了茫茫九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