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4)

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4)

众食客正听得入神,谁知那老人刚讲在精彩处,忽然闭口不言,坐下身喝起酒来。众人顿时起哄道:“后来怎样了?”

“继续说呀,这故事讲一半,可吊人胃口哩!”

“是啊,那霹雳陈的妻子去哪儿了?”

那老人丝毫不理会众人,只是闷头喝酒。

店主人忙出来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待老人家吃饱喝足了,再将这下一回细细道来。大伙儿若是无事,不妨饮上一杯小店特制兰陵酒,听了故事再赶路,岂不美哉?”

顾清弦听故事听得入迷,心道:“这位霹雳陈前辈行走江湖时,我都尚未出生,他武艺高强,当属江湖一流高手,且看他如何打退敌人,救回妻子。”这时早已将任春亮可能赶来之事抛诸脑后,只觉再坐一会儿也不耽误行程。

顾清弦看向林玥彤,见她也丝毫没有想走之意,两人相视一笑,都安心坐着品尝饭菜,静待那老人说话。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老人喝足了酒,缓缓站起身,朝众人拱拱手道:“承各位喜欢,咱们继续说这霹雳陈的故事,适才讲到那霹雳陈大败徐江,大摇大摆回到旅店内,上了二楼,伸手推开所住房门,结果却不见妻子踪影,霹雳陈正在惊疑之际,忽听得背后传来两刀金刃劈风之声。

霹雳陈却不转身,双手向后一举,即拿住两把大刀,随后向前一扯,带出背后两个人来。那两人想要拔刀反攻,又怎敌得过霹雳陈一身神力,被他一腿踢倒一人,右手抓起剩下那人,作势便要往楼下扔去。”

“那打手忙呼:‘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都是徐江的主意,与我们并无相干。’霹雳陈见他吓得厉害,晾来不敢说假话,当即询问妻子下落。那人一五一十说了,原来徐江表面上在正门围堵,实则派人从后破窗而入,重金贿赂旅店老板,找到谢姬所在房间,将她掳往江上游船去了。”

“霹雳陈一听不禁怒发冲冠,后悔适才没将那徐江毙于掌下,当下飞也似地向江边奔去。那徐江的游船乃是江心中最华丽的一支,一眼便可认出。

徐江摇着羽扇坐在船板上,远远看见霹雳陈赶到,便向后挥挥手,众喽啰抬起一人扔向河里,灯火下看得明白,正是谢姬。

霹雳陈抢了艘渔船赶到江心,纵身一跃扑到水中接住妻子,只见谢姬双目紧闭,胸前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刃,早已气绝,她天生烈性,宁死不从徐江,却是再也无法和霹雳陈相聚。

此乃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霹雳陈心如死灰,任那江流湍急也不作挣扎,就这样抱着妻子尸体缓缓沉入水底,迷糊中只听得徐江的笑声渐渐远去。”

众食客听到此处,无不气得咬牙切齿,有的甚至破口大骂起徐江来。

顾清弦也不料这故事竟是这般走向,听到那霹雳陈与爱人同坠江底,不禁神情悲切,暗中伤感。

那说话的老者抿了一口酒,缓缓续道:“不知过了多久,霹雳陈逐渐醒转,却是漂浮在城南一处岸边被人救起。此番死而复生,霹雳陈却无半点喜悦。回旅店取了双斧,径直投西南大剑山而去。大剑山又名剑门山,山势巍峨,道路险峻,那剑门关更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徐庆龙占得此山为营,创立剑门寨,聚集一众匪徒,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日正在寨中与其他三位寨主饮酒作乐,忽听得山下传来嘈杂之声,一名小校进来报道:“‘山下来了一个粗人,拿两把板斧,说是要找少爷复仇。’

徐庆龙毫不在意道:‘捆起来丢下山去,这有什么好报的。’那小校去不多时,又慌慌张张跑回来报道:‘那人打倒了三十多个兄弟,正往山上来了。’徐庆龙一皱眉头,问一旁徐江:‘你这又是招惹了谁?’

徐江一撇嘴道:‘我哪知道,许是有人吃多了没事干,非要来自寻死路。’那四寨主糜光一挥手道:‘大哥勿恼,我去看看。’说罢取了大刀朝山下走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又有小校回报:‘四寨主和那人交手不过一合便被杀了。’”

“徐庆龙等人大惊,只听山下喊声震天,有人道:‘他上来了!’徐江眼见势头不对,刚想藏起来,只听殿外震天价响,一人怒吼道:‘徐江休走!’,一个魁梧的身躯赫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正是霹雳陈。”

“那徐庆龙毕竟是久历江湖之人,见到对方这般功力,忙道:‘鄙人徐庆龙,不知哪位高人驾到,小儿顽皮,往日若有何得罪之处,我让他给大人赔罪。’

霹雳陈一声闷哼:‘他杀我妻子,拿什么来赔!’徐江本以为霹雳陈已死于江底,此时见到不知是人是鬼,慌张道:‘不是我杀的,你妻子不是我杀的,我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是自杀身亡的。’”

“徐庆龙白了儿子一眼,对霹雳陈笑道:‘俗话说女人如衣服,一件衣服而已,何足道哉,我这寨中美女无数,壮士看上哪个尽管挑去,咱们也算交个朋友,何必动刀动枪呢。’

他不说这一句还罢,此话一出,霹雳陈怒眼圆睁,右手八卦宣花斧一挥,直接向徐江砸来,徐庆龙举铁锏来挡。霹雳陈所使八卦宣花斧单只便有九九八十一斤重量,徐庆龙这铁锏如何挡得住。只见那斧头去如疾风,撞开铁锏,没有丝毫停滞,一斧将徐江天灵盖劈作两半,了却性命。”

“徐庆龙眼见儿子没了命,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艺不如人,舞动铁锏便向霹雳陈打去,二寨主华昌震、三寨主章庆同时从侧面攻来。

霹雳陈道:‘今日便将你这贼寨夷为平地!’左手宣花斧抡动,与三人战在一处,不到三合,只听霹雳陈一声吼,斧头到处,章庆倒地。又过两招,霹雳陈一腿将华昌震踢飞,撞在柱子上,一命归西。”

“那徐庆龙越战越怕,越怕手中兵刃便挥舞不动,没奈何,铁锏上扛,挡过一板斧,转身便向殿后走去。霹雳陈运起神功,使一招河东狮吼,把那徐庆龙震得肝胆破裂,登时毙命。此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可惜这徐庆龙一身好武艺,却是误入歧途,终究害人害己。”

“霹雳陈自灭了剑门寨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嘉陵江边,每日独自一人守着谢姬落船之地,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八月十五那天,霹雳陈带着酒到河边独饮,喝了整整一个晚上,醉着醉着一步踏空,跌入江中,再也没有出来。”

“有道是:霹雳陈斧劈剑门寨,痴情人夜坠嘉陵江。他终究是到了另一头找寻自己爱的人去了。

北宋晏同叔有词云: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那说话老者站起身来,两块竹板敲得响亮,说道:“年光有限、世事无常,还望诸君珍惜当下、及时行乐,莫要辜负眼前人。”

众人听罢,只觉大梦初醒一般,均是行礼称谢。坐在门口那店小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顾清弦心道:“想来这位兄台也是为情所困之人啊。”侧眼看向林玥彤,只见她神情怅惘,眼角含着一滴泪珠,也不知是被故事所感还是想起了心中旧事。

那老者向着众人一揖,然后收拾起东西,径直出门去了。

顾清弦起身过去轻拍林玥彤后背以示安慰,柔声道:“咱们也走吧。”当下唤来店家结账,又问明了往陕西走的道路。两人随即出门向西北方向而去。

顾清弦二人出店走不多时,任春亮也带着妻子与徒弟赶了过来。

那店主见来的人不少,忙叫道:“阿浩,快招呼客人。”

“这么多人,又不是没长手……”那个坐在门框处的店小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诶,那小子,你过来!”任春亮朝着他招招手。那店小二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啊?”大摇大摆地走到任春亮面前。

任春亮问道:“你一直坐在门边……”尚未说罢。那店小二打断道:“你刚到此处,又怎知我一直坐在门边。”任春亮虽见他无理,但有事想问,当下忍耐并不发作,又道:“你可见到一男一女……”

店小二打断道:“就算我坐在门边,也不一定在往外看,就算在往外看,这么多人,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吕兰初道:“我们找的那两人估计二十岁年纪,身上应该都带着剑。”

那店小二答道:“好像记得,半个时辰前来的,刚走没多久。”任春亮眼神一亮:“从哪边走的?”那店小二白眼一翻:“我为何要与你说?”

任春亮一掌击在桌面上,将一张木桌打得粉碎,大喝:“快给老子说!”一旁吃饭的皆被吓得起身退后。谁知那店小二竟无半分惧色,抬起头,铿锵有力地道:“桌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打得中桌子,可不一定打得了人。”

任春亮一愣,难道说这店小二也是江湖中人,专程乔装改扮耍自己来了?不过看他年纪不到三旬,就算身怀武功,也不足为惧。当下心存忌惮,怒气稍敛,说道:“你只要说出那两人去向,我便不为难你。”

店小二不屑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任春亮忍无可忍,右手成拳朝那店小二打去,左手同时斜劈留作后手,以防那店小二身手敏捷躲开。随即只听得“划拉”两声,那店小二被任春亮一拳轰得飞出,将身后的椅子都撞碎两张。

这一下令众人大跌眼镜,大伙见这店小二嚣张放肆,只道他定是身怀绝技,谁知却是此般不堪一击。任春亮连后手都没用上,就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原来此人全身不会丝毫武功。

店主人本来进了后厨,听得轰然巨响,忙赶了过来,给任春亮等人赔礼道:“众位爷息怒,这家伙是个浑人,不懂规矩,只会胡言乱语,冲撞了各位,还请勿怪。各位有什么事,问我便是。”

那店小二躺在地上,兀自念叨:“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任春亮不再理会他,对那店主道:“你来说,说不好,小心我把你的店砸了!”当下又问起顾清弦二人行踪,那店主忙说了经过,又指了西南方向,战战兢兢地将任春亮一行人送走,转身摸一把冷汗,埋怨那店小二道:“祖宗啊,你可少说两句吧,甭给我惹麻烦了。”

店小二这时已经坐起,捂着被打处发呆。店主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理会,自回后厨去了。

那店小二坐了许久,忽然嚷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众人见他被打时毫不示弱,此时过了两炷香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喊疼,都不禁好笑。

正当有人想要上前询问时,整个店铺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众人齐向门口看,只见三个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同时出现在了店门外,那三人一般高矮,身形魁梧,站在一起瞬时将门外光线遮挡了住。

那店小二在地上摇头晃脑、翻滚得正欢,忽然见旁边众人都静了下来,扭头一瞧,原来是那三位不速之客所致。店小二当即大喊:“那三头笨猪,怎把门给挡了。这不是挫我们生意?”旁人听他出言不逊,均是心想:“上一个凶神前脚刚走,这里又来三个,看来这店小二要倒大霉了。”

那门外三人不是别个,正是西川三虎崔氏兄弟,他们尾随金刀门一路追下,却在半路把人跟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酒馆,却遇到一个在地上的疯子。

崔世英对那店小二正眼也不看上一下,站在门外,道一声:“店家呢,滚出来!”他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直震得整个酒馆簌簌作响,众食客均是停杯投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有那店小二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店主在后厨听得崔世英这一声大喝,心中只是暗暗叫苦,忙不迭地带着笑脸出来。跑到门口,低声道:“三位爷快请里面坐,有何吩咐,小的一定照办。”崔世杰眼冒凶光,大踏步进店,朝那店小二走去:“我先杀了这个叫花子,省得耳边聒噪。”

崔世雄忙道:“三弟且慢,莫要节外生枝。”崔世雄是“西川三虎”中的老二,人称“笑面虎”,速来以智计善谋为称。当下阻住崔世杰,对那店主道:“你不必害怕,我们打听两个人便走。”

那店主战战兢兢道:“可是一男一女,二十岁年纪,身佩长剑。”崔世英大喜:“正是!他们往何处去了?”店家道:“从此门出去,向西边走了,已将近有半个时辰。”

崔世英道:“尚不算迟,咱们快追。”刚要招呼崔世杰离开,忽然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都已过了半个时辰了,还不算迟?等你们过去,怕是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三只笨猪,快快藏好尾巴,滚回家吧,莫要命丧他乡,方知厉害。”

崔世杰怒眼圆睁,见果真是那躺在地上的店小二在说话,当下如何忍得住,上前揪住那店小二衣领,一把提了起来,一招“恶麟踢腿”正中那店小二小腹。

那店小二被他一脚踢飞,直接撞破窗户摔了出去,众人听得窗外传来几道呻吟,接着便没声了,想必是那店小二身受重伤,已经死去。酒馆中众人见崔世杰光天化日杀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躲在桌下,有的已经跪在了地上,生怕崔世杰怒气未消,再起杀念。

崔世英道:“老三,可以了。”崔世杰朝那破窗扫了一眼,不再动手,重回到门边,问那店家道:“刚才那疯子说有人捷足先登,是什么意思?”

那店家汗流浃背,结巴道:“这……这厮是个浑人,几位爷不必放在心上。”

“嗯?”崔世杰歪着头看着店主,手已举在半空。那店家见他满脸凶相,自己恐怕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直吓得快要哭出声来。崔世雄道:“恐怕说的是任春亮一行人,他们先我们找到这里,怕是已经得手了,咱们不能再耽搁,快走吧。”

崔世英也是点点头,道一声:“走吧。”三人并肩,朝西去了。

那店家得脱大难,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唉声道:“祖宗啊,你这是想要把我店拆了。”众人见他带着哭腔埋怨,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忽然,只见一只脏手在那店家肩头拍了两下:“习惯就好。”

此话一毕,店内食客都是大奇,这声音他们一点也不陌生,可不正是那店小二吗?

“咳、咳咳。”众人讶异的眼光中,浑身灰尘的店小二出现在门前,他掸了掸衣服,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慢吞吞地在门口找了个位子坐下。

受了任春亮一掌、崔世杰一腿,在众人看来,这店小二已是必死无疑,谁料他竟然还能活着,虽然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但在众食客眼中,已是世间奇迹。

一群好事人立马围了上去,坐在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店小二。一人道:“你莫不是蟑螂变的,打不死?”余人一听也都大笑。他们刚才已见过,这店小二虽然抗打,却不会丝毫武功,是以众人说话间毫无顾忌。

那店小二也笑了笑,说道:“这两人算什么,想当年,这般武功连我手指头都碰不到。”众人见他年纪轻轻不到三旬,竟也称当年,都道他在吹牛。

一人打断道:“甭说当年,你这位大侠这般厉害,刚才怎么被打得满地找牙啊?”那店小二淡淡道:“这些后生晚辈,我不愿与他们计较。”

众人见那食客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这店小二还真以为是在夸他“大侠”,心里都不禁好笑。一人又问:“您既然这般厉害,当年可干过什么惊天大事,不如说来与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

此时饭店里众食客见这店小二疯癫有趣,都围了上来,坐在他身旁,听他讲“当年”的故事。那店小二放眼环顾四周,眼神变得深邃绵长,似是在回忆过往种种,最后望向门外的远方,缓缓道:“一战转身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兵。”

众食客听罢,均是满脸揶揄之色,有的捂嘴偷笑,有的甚至“哈哈哈”笑出了声。大家见这店小二疯言疯语,只是看他的笑话,倒无一人相信他说的。

过了一会儿,众人逗这店小二逗得乏了,也就渐渐散去,各自吃饭的吃饭,赶路的赶路去了。

只有那店小二还坐在门口不曾动弹,嘴里悄悄地念着:“当年?当年……”慢慢低下头,拿起桌上一根筷子,只见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那筷子“嗖”地一声飞出,霎时间没了踪影。

店小二抬起头,看着远方山麓,淡淡地笑了。

半里外的天空上,一只飞鸟耷拉着翅膀垂直落下,一根木筷赫然插在其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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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玥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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