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算之法
不知不觉过了半年。
天寒地冻,隆冬凌晨。
作为新人,我被指派出来掸扫院落。
五方来去阵的机关算法我已烂熟于胸,却遇到一个不小的瓶颈。演算之末,师尊交付给我的推演图和《瀚野古卷》中的文字记载似乎有所出入,差异不大,都是些细枝末节,然而此阵环环紧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就担心若稍有差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就功亏一篑了。
文字毕竟不及阵图来得直观。我抛开一切按算法自行设阵,观其步骤结果:一会儿觉得文字所载更合破解之道,一会儿又觉得阵图算法逻辑才合理可靠。
实在难以取舍。
我一边思索,一边扫尘,忽而手臂微痒,似有鲜红的飞蛾扑扇,回过神来,瞅见一只十分眼熟的红凤凰停在手臂上,努力冲我撒娇卖欢。
哎呀,想得太入神,驻在室外冷院中,仅着单衣,忘了穿上外套,莫怪能感觉小凤凰的爪子。
彼岸花变的凤凰。
我勾勾手指,它振翅飞上指尖,长喙轻啄指肚。
趁其不备突然缩手,反掌,“吭”声弹上它脑袋,它被我弹得原地飞转两圈,笔直下栽,快撞上冰冷地面上清醒过来,轻盈跃起,又绕回我指尖,报复般来啄我。
我让它一手两脚,跟它“打”了起来,正玩得不亦乐乎,身后响起稚嫩清澈的女声:“是你?”
我收手,回头。
红衣女娃,娇俏可人,冲我微笑。
我屈膝而跪,恭敬道:“奴婢拜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慢慢走到我跟前,绕着我上下打量,也不让我起身,径道:“你不在江上摆渡,怎地进宫做了宫女?”
我一反先前庸俗之态,说出早备好的言辞:“冬寒江冻,渡人难渡己亦难,宫闱虽深,固群芳所在,贱婢虽幽昧,亦将上下而求索。”
她但笑不语,取走停在我肩上的红凤凰:“见此神鸟,你却不惊不奇?”
我恭敬回道:“少时入山,曾得见仙人真颜,是以不奇。”
她漫不经心询问:“哦?既有仙缘,说于本公主听听。”
我回曰:“曾遇神鸟,状若丹鹤,青羽红翼,独足而立,自名毕方,授吾以道。”
她若有所动,在我正前方停了脚步,沉默须臾,复道:“原来如此,莫怪你生得几分灵气,谈吐亦非江莽草野之徒。平身罢。”
我维持垂首姿势,柔顺起身。
她再上下打量我一番,带着红凤凰自行离去。
她离开后,我暗暗有些预感。
这几月,我继续低调地做这宫女这份十分有前途的职业,不与人相争,任劳任怨,而且彻底断绝了和云大郎的来往。
春末夏初,京都传来皇后抱恙的消息,幽帝取消了青玉宫避暑的行程。
到夏末季节,离槿儿见我又过了半年,我终于决定采取师尊授予我羊皮纸上的阵图推势算术,并反复演算通透了破解摧毁之法。
七月初七,公主懿旨传来,着我入公主殿侍奉。
她欣赏我,却怕我另有心机,暗中观察半年,也差不多到了她失去耐性,放下戒心的时候。
槿儿的心思,我猜得分毫不差,呵,本为一人,实在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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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我还是夜间在公主殿前院扫尘。槿儿喜欢彼岸花,院子里一片一片鲜红似火,跟花匠混熟后,我也偶尔帮他收拾。
某次槿儿闲来无事,游园嬉戏,见了格局焕然一新的树从花簇,忍不住问道是谁所为。宫女供出花匠,花匠供出我。
她深深看我一眼,仍然不多做评价,只是把我的职役从扫尘调到除草种花。
我心里耸耸肩,真不是我故意讨好你,我不过按自己喜好,怎么顺眼怎么弄罢了。
我的宫女生涯可谓平步青云,进公主殿不过两个月,就荣登首席宫女宝座,贴身侍奉槿儿,一月相交,本来就天性和顺的她早把些琢磨忌惮抛诸九霄云外,与我格外亲厚起来。
这些日子,她口头挂得最多的,就是皇兄和青鸳。而她闺房之中,挂着一副山水画。
金天之西,日月同晖,万物兴歇自然。天水自挂,飞瀑流湍,清湖远山浓纤。天空水阔一角,男子背立,巉岩容仪,戍削风骨。
旁人眼中,男子于磅礴山水相比,不过一叶之于红花,而在我眼中,整幅画,呕心沥血之精华正在此处。
朝夕相处,虽然没有恢复过去的回忆,但是对于我就是槿儿一事,再无任何怀疑——纵使孪生姊妹,亦不会如我和槿儿这般,完全一致的生活习性,完全相同的喜好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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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槿儿令宫人置备,称晚上有贵客来访。
到夜间,宫中灯火辉煌,酒宴丰盛,槿儿早早带我们候在大厅,不多时,太监来报:“南京候求见公主!”
“快请!”槿儿眉飞色舞,红旋风似地迎了出去。
南京候,鬼车。
“师~傅~”槿儿扑到鬼车身边,笑脸盈盈,怪模怪样行了个礼。
鬼车通体黑衣,包裹得严密,面上鬼面,也不为佳节换身好打扮,嗓音一如猫头鹰般恶哑,闻言大笑,指着槿儿道:“小丫头,本座可没答应收你这孽徒,莫要乱喊!”
“师傅师傅师傅师傅~~~”槿儿嬉笑着,揪住他衣衫上蹿下跳,不像在我们跟前雍容尊贵,整个儿顽劣不堪的小娃。
鬼车闹她不过,也由得她乱喊,与她前后入座,相谈甚欢。
我站后面听着,他们聊的不过家常里话,无甚关键内容,可听着听着,我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异样。
槿儿一乐,就蹭鬼车袖子撒欢,鬼车虽面目可怖,然自背后望去,端坐如松,清雅孤高,槿儿闹他,他不躲不避,间或打趣她两句,其乐融融。
“……莫怪本座啰嗦,你且好好看着自家宠物,成日放这小凤凰出去,惊煞宫人不说,敢惹些妖言乱语出来,本座可不轻饶!”
“哎哟知道了,师傅,我错了嘛,师傅,你上回给我看的那招,你教教我嘛。”
鬼车不理睬她。
“师傅~~~”
“谁是你师傅?”
“不就是你嘛……师傅~~~师傅~~~~~”
“哼,玩心太重,都是尊主惯的!”
我的目光无法从鬼车身上移开,似梦非梦,浑然不觉地陷入往昔岁月中。
“……卫弋,如何又为非作歹,烧你师兄胡子!”
“让你看好小维阿延,你身为师叔,却无表率,……成何体统,给为师跪下,面壁三日!”
“……好了,卫弋不哭,师尊教你个小法术,伤口马上就可愈合……”
“……哼,玩心太重,都怪为师太惯你,才惹出这些祸端……”
我脑子如惊雷炸开,轰轰作响,身子似被抽出骨头,往后趔趄一步,堪堪稳住。
初见鬼车,我就觉他身形眼熟得厉害,怎么……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我努力镇定心神,一字一句说服自己。
我师尊德高望重,在神界向来享有清誉。大桃木一事后,他配合览冥夭舍出谋划策;我穿越之际,他不惜拼身阻止兀屠偷袭;此番回来,他又真知灼见指我迷津,他老人家怎会是鬼车!
鬼车阴森狰狞,我师尊清风道骨,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不过待槿儿比较亲厚而已,无凭无据,我怎能胡思乱想,硬把他与师尊牵强附会,肆意诋毁师尊,羞为人徒,其心当诛!
心头把自己反复痛骂,再瞅鬼车时,怎么看怎么讨厌,给我师尊提鞋脱袜且嫌不够,腌臜之极。
我对鬼车的痛恨骤然拔高至无以复加的位置,横竖看他不顺眼,遂眼不见为净,硬忍到席散宴消,伺候槿儿就寝后,才独自气呼呼回到房间,恼自己恼得一夜难眠,无奈之下,干脆起身重新演算五方来去阵,正反多次推敲,确认无虞后,心绪也渐渐平复,且决意明日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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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深夜,我暗访云大郎。他久未与我相见,知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待我开口,已先从百宝格中祭出一只新的狻猊木兽,与之前那只相比,这只皮毛细腻,栩栩如生,与我见过真的狻猊兽一般无二。
“俺虽懂不得什么却影无相术,也小施符咒,这头狻猊可以掩饰活物气息,不惧剑罡。”
只要有东西能助我进入剑坛,我倒是不怕所谓真气会被人察觉的事,但云大郎一番好意,我总是心领,道谢之后,见他又取出一只饕餮神兽,怪道:“你做什么?”
“俺跟你一块儿进去啊。”他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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