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初
秋时节,空气中四处飘散着成熟瓜果香甜的气息。
水虹穿一袭黑色飘逸的连衣长裙,戴一顶镂空的红色女式宽边休闲帽,走进了京都饭店的大堂。前厅的光线略略昏暗,她只好摘下变色镜,环顾着左侧的咖啡座,寻找着舒丽。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看来舒丽不会来得那么早。于是水虹便往商务中心的长途直拨电话台走去。她特地来早一些,就是为了可以在这里往苏州给阿霓打个电话。
正是星期天的上午,阿霓一定还在睡懒觉呐。
当她和周由的生活渐渐趋于安定之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阿霓了。如果不是因为总得顾及老吴的情绪,她真想每个星期都和阿霓在电话里聊上个把钟头。从最近阿霓在电话中传来的笑声中,她感到阿霓脑子里那根原先绷紧的弦已稍稍放松,她的声音有了弹性和活力,身体和心情都已经明显好转。前两个星期,阿霓在电话中告诉她,她已经接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学以后,她就是高一的学生了。爸爸还答应给她买一台微机,让她好好学习英语。暑假里白叔叔还带她到上海去观摩了一次时装博览会,她觉得南浦大桥真的很漂亮,远看就像一条飘在黄浦江上空的霓虹……阿霓每次都跟她说个没完,临到最后,就问她什么时候回苏州去看她,说她真想跟妈妈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阿霓似乎一次比一次更迫切地追问着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打电话,是在广州?深圳?海口?还是**?使水虹支支吾吾地觉得难堪。她爱女儿,但她的爱已失去了表达的方式;她既不能坦率地对阿霓说真话、又不能坦然地向阿霓继续她的谎言。这也是她虽然日夜思念着阿霓,却又无法经常给她打电话的原因。
幸福和痛苦常常像一对孪生姐妹,将在漫长的岁月里同生共处。水虹只能将这拌着蜂蜜的苦瓜吞咽,等待着时间慢慢将它们沉淀过滤了……
话筒那一端的铃声响了很久,迟迟没有人接。
水虹失望地放下了话筒,未等转身,帽子却无风自落,背后传来一阵舒丽开心的笑声。
“……好哇,偷偷躲在这里,跟谁说悄悄话呢?”
水虹一见舒丽,眼里掠过喜悦的神情,几天不见,还真的怪想她的。她接过舒丽手中的帽子,重新戴上了,又小心地将帽檐压低。“除了阿霓还有谁啊?可惜家里一个人没有……”水虹叹了口气。
“我说,你们家也该安一台长途直拨电话了吧,要不也太不方便了。”舒丽说。“比如说今天,斯密思先生刚才来电话说,他有点急事,要推迟半小时到,我又没法通知你,怕你等不到就溜了,只好赶过来先陪着你……”
水虹发现舒丽今天一身素洁的白裙,妆也化得很淡,显得格外清爽。舒丽的着装风格,好像也慢慢变得高雅起来。她摇摇头说:“你是知道的,周由不喜欢电话,他最好谁都找不着他。”
两个人回到前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各人要了一杯咖啡。
舒丽急急说:“斯密思先生说,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再过几个星期,他就要回国了,所以他一定想约你见一面,谈谈你的那部书稿……我,也是情面难却……”
水虹搅动着杯中的小勺说:“稿子我带来了。”
“他还对我说,他在中国半年多时间,直到那次画展,才发现中国的知识妇女中,原来还真有像你这样美的女人……”
水虹微微一笑,说:“那天我就同他谈了几分钟,如果不是你事先主动向他介绍,他怎么会知道我?丽丽,你这个鬼精灵,你是不是把他夸奖你的话,都移植到我头上啦?”
“看你说的,怎么会呢。我看他是真的很崇拜你,见了一面就被你迷住了……嗳,周由这几天干嘛呢?”舒丽笑着转移了话题。
“他在开始构思一组系列组画,这几天又弄得神魂颠倒的……”
舒丽打开坤包,取出一盒绿色的“圣罗兰”烟,自己点上了,说:“好啦,说点儿正经的,我一直在想,等再卖掉一些画,钱筹得差不多,你们也该买一套宽敞些的大房子了,对吧……”
水虹点头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产权不归周由,从长远说,是得买一所房子。不过,我其实倒挺喜欢那个安静的地方的,房子小点儿,容易收拾,还省心呐。只是,周由现在正是创作的高峰期,他必须得有一间大画室,我看他在那小屋子里作画,真是挺受罪的,有时候恨不得跳到窗外去观察画面效果……”
“假如我帮你物色房子,你不会反对吧?”
“过日子我能将就,可画室没法将就。丽丽,这方面你比我行,就算是你帮周由的吧,我只好以后再谢你了……”
“咱俩还说什么谢不谢呢,要是别的女人,早就和我不共戴天了。”
水虹笑笑说:“不过,丽丽,我也常盼着你早点遇上个好男人,痛快把自己嫁了,我也好早点收回港澳台的主权,保证我的领土完整呵。可你倒好,赖着不走了……”
“好男人?有么?”舒丽的眉毛高高扬起来。“老的太迂、小的太黑,女人如今想找一个现成的好男人,除了组装法,再没的路好走了……”
“组装法?你又有什么妙论啦?前几天,我还同周由在讨论组装这个词儿呢,现代人组装家具、组装服装、组装家庭、组装市场,不过,我们倒没想到,原来还可以组装情人呢!”
“喏,要想给自己组装出一个像样的男人来,好的部件至少得从三个男人身上拆下来——品行部件、实利部件和性部件它们中的精品不可能同时都集中在一个男人那儿,所以只好分而食之,再把它们想象综合成一个完整的男人。”
“那么爱的那一部分呢?”水虹问。
“不瞒你说,爱的那部分最难搞到了,他爱你,可你不爱他,还是等于没有。我这个人已经走上绝路了,偏不能让人被动地爱着,爱得麻木不仁的,我只想去爱,爱自己爱的人,所以我嘛……水虹,你知道,我只好天天都在琢磨着拆卸周由呢,没有周由这个爱的部件,我组装的男人就活不起来……”
水虹不由被舒丽逗乐了。
“又想鼓吹分而治之是不是?你这个坏妞,我看你早晚逼着人使用武力把你赶跑不可。”
“不是分而治之,是‘小特区’。”舒丽笑着纠正说。“别生气呀,咱们先嘴上实践一下行不?你难道没听说过义务献血吗?抽出几百CC血,既可救人一命,又可以激活献血者的造血功能,其实对人一点儿不碍事的。水虹,你有那么辽阔的大陆,还在乎这一个小特区么?租借港澳台,还能带来大陆经济繁荣哩,慢慢和平过渡,等我有一天发现了新大陆,我自然会把小特区归还你嘛,那时你再索回周由也不晚……”
“其实我倒宁可你彻底点……”水虹说。“一下子也就断了。可你偏耗着,又是租赁又是拆借,看来我也只好奉陪下去了……”
舒丽故作神秘地说:“其实你也未尝不能去拆借点儿好部件嘛,怎么样,我帮你,就算我回报你呀……嗳,待会儿这位斯密思先生,他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听说祖上还是英国贵族呢,他继承了好大一笔遗产呢。”
水虹笑着打断她说:“丽丽,你是不是在算计我呀,要是让我发现了,我可饶不了你噢……”
“你放心,我只会算计钱,别的方面……我还担心你算计我呐……算啦,别开玩笑了,我只是看你整天关在家里写啊写的,闷不闷啊?这种日子,我可连一天都过不了,在外面耍耍男人多来劲呀。男人一见漂亮女人就晕,你尽可以拿他们开涮,给女人们出出恶气。大男子大男子,一没钱都是小男人。”舒丽跷起了修长结实的大腿,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压低了声音说:“前几天,有个新提拔的局长找我借钱,他挪用公款,再不补上就得坐牢了。那天他都快给我跪下了,我骂了他半天,他还一个劲儿给我赔笑脸。这小子过去完全是靠拍马送礼上台的,要不是以前他帮过我老爸,我真想让他尝尝蹲大狱的滋味。”
“那你借他钱了么?”水虹担心地问。
“当然借他了。借了十万。我以后还用得着他,让他给我提供经济信息,介绍大客户呀……”水虹说:“你真不该管这事,弄不好,会把你也牵连进去的……”
“我要是坐了大狱,那你不正好收回领土主权了么?”
“别胡说丽丽,上个月你在股市一赔就是二十多万,现在又借出去那么多钱,你可千万别干违法的事情哦!”水虹轻轻拍着舒丽的手背,轻轻叹息了一声,“假如你万一真的遇到什么**烦,可一定不能瞒着我们,我和周由会豁出去帮你的。真的,丽丽,请你永远相信这一点,你若是需要钱,我们能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把我的那两幅人体画卖掉……”
“看你……你说哪儿去了……”舒丽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其实,在生意场上,不敢折腾的人最不安全。那二十万算什么?这几天我整理杂物,意外发现我五年前低价收购了一幅稀罕的古画,经过鉴定,是真迹,一抛出去,那几十万不就回来啦!好了……以后我不对你说我的事了,隔行如隔山,倒让你为我担心……”舒丽的声音忽然哽噎了,眼睛一阵酸涩,感慨地对水虹说:“不过,你这样惦记我,有这份心思,我也就知足了,万一有什么事,你俩别忘了给我送点儿好吃的就行……”
水虹忽而闻到一阵花香,眼前一片灿烂。她抬起头,看见高个儿的斯密思先生,正抱着一大束鲜花,恭恭敬敬地站在她们面前。
舒丽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立马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地往他怀里扑去,礼节性的亲吻啧啧有声。
三个人坐下来闲谈。斯密思先生一再对他的迟到表示了歉意。谈话很快进入正题,他向水虹提了几个有关中国画的美学问题,后来知道水虹来自苏州,便又向她请教吴越文化。水虹向他简单地介绍了太湖丝绸质地以及图案的特色,还给他讲解了丝绸的文化起源和形成。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水虹,蔚蓝色的眼睛总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却连一口都没有顾上喝。最后他看了看表,转过头对舒丽说,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这个荣幸,他希望中午能请两位女士一起共进午餐。
水虹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叠整齐的书稿复印件,对斯密思先生说,可惜她今天中午已经有另一个约会,不能奉陪了。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如果他对她的专著有兴趣的话,读完稿子以后,他们还可以继续交谈。
斯密思先生遗憾地耸了耸肩,摊开了双手。水虹匆匆穿过大堂晶亮的地面,感觉到身后有一双蓝汪汪的眼睛,一直在目送看她。
周由关紧了门窗,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直在发出喧嚣嘈杂的嗡嗡声响,令他心烦意乱。
连日来,他不断疯狂地作画,眼前经常出现一片片色彩跋扈、形状怪诞的碎片,又出现一个个亮丽旋转的物体;一会儿满脑子是洁白完美的人体,一会儿又是血淋淋的残肢断臂。他甚至发现自己和舒丽的头颅悬浮在空中热情接吻,而他们的肢体却四处游荡,在别处与别的肢体勾肩搭背。转眼间,头颅和肢体又各就各位,重新复原,漂泊在漫天漫地的瓦砾堆中……
周由常常觉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最近一些天来,他已经厌倦了画展成功后所带来的一切应酬和虚荣,甚至极度厌恶人们的赞扬和崇拜。持续一年多宁静而温馨的日子被这些琐事打断,更使他觉得烦躁。他一次次躲避着舒丽为他安排的酒会和各种派对,只希望静静地待在这小小的画室里,让水虹一个人看着他创作新画。
在他看来,那空中聚会和重组的过程是多么宁静漫长,而现代生活打碎又组装的节奏,却是如此迅速和狂躁。世纪末的人们在泊来的文明碎片中,狂热地组装着新的希望和新的灾难;现代男女的组装欲求,被各种新的物质享受和刺激弄得异常亢奋。打碎——组装、再打碎——再组装、不断打碎——不断组装,就像那个西西弗斯神话,不断喜新厌旧、不断推陈出新;不断打碎组装别人,又不断被别人打碎组装。周由的恐惧是他意识到自己也早已处于打碎和组装的命运漩涡之中。他打碎了舒丽完整的爱、打碎了水虹和老吴原先温馨的家庭、打碎了阿霓美丽的花季生活;又组装了他和水虹爱与艺术的天地、组装了和舒丽的友情关系、组装了艺术与经纪的配置……而水虹,也在打碎和组装中开始了她期待的另一种生活……
那么,他会不会再被别的什么力量重新打碎和组装呢?周由问自己。他开始为这种高效益高风险的组装,深深感到焦虑和恐惧了。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组装都是残酷的,它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冷冷地玩着杂耍——舒丽那些商界的朋友们,有的暴发、有的破产、有的下狱、有的重新上岸……周由常常被舒丽讲的那些关于组装的故事和理论吓得魂飞魄散;而舒丽,却好像生来被组装的命运支配,她恰恰在这动荡、风险、恐惧的现代市场中,信手采撷着自己需要的部件。但她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组装的结果,她时刻都在准备着迎接新的打碎和组装、选择着更佳的配置和重构。这也许意味着未来的天空中,将会飘浮着更多的碎片……那些日子,西方绘画中那些怪异恐怖分裂扭曲的画面,同都市的噪音一起涌入他的脑子,他感到房子的地板在不停地晃动,眼前的颜色在不断变幻,他的指尖充满了诉说的欲望,除了用绘画来表达他心中的爱,在他的生命中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除了绘画,也再没有别的什么,能使他的沸腾的思想和心绪,得到暂时的安宁……
周由又进入了一个创作的高峰期。他先画了几幅抽象的现代画,有一幅题为《长廊》的小画,画面的结构十分古怪,色彩却非常恬静。而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以刹不住的疯狂、恐惧和焦虑,画了一组题为《组装》的系列现代作品,一共三幅。又是红、白、黑三色,惊心动魄,让人毛骨悚然。
第一幅——组装了全部成功的喜庆红色:展览会开幕式上的红地毯、剪彩的红绸子、挂在金奖杯上的红缎带、大赛获奖的红证书、酒店门前高高悬挂的红灯笼、新娘的红色婚纱、结婚戒指上的红宝石、庆宴的红色请柬、喜宴上的红葡萄酒、漂亮姑娘的红嘴唇、豪华公寓里的红玫瑰、堆成小山的红礼盒,还有漫天喷洒的红色焰火……深红浅红紫红桃红大红猩红,红上加红、红中叠红、红色上罩着红色、红光里映着红光;各种形状的红色几何图形,将所有的成功和喜庆组装成一片红彤彤的天地,犹如彩霞和落日覆盖的原野,将红色推移到纵深的远方……
然而,在这艳丽的红色中,还有另一种略暗偏冷的红色镶嵌其中。像是凝固了的鲜血和血浆的颜色——有他为了艺术所付出的心血、有水虹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见的血管、有阿霓的淡红色的指甲、有老吴眼中的血丝,还有苏州小河边阿秀的鲜血……整个画面上类似焰火的红色花点,实际上却是一只只红眼睛,嫉妒而贪婪,像烧红的烙铁、像升空的信号弹、更像一只只血盆大口,散发着血腥的气息。于是人们乍一看上去的欢喜而热闹的红色,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而像一张刚刚剥下来的血淋淋的牛皮,令人觉得恐怖而恶心。画面上始终充斥着一种动荡不定的效果,色彩不断变幻转换变形夸张,给人留下一种被命运玩于股掌的魔幻又诡秘的恐惧感……
第二幅——组装了爆破之后的炽白色。画面上所有的景物和人物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炸得失去了颜色、没有生命也没有血色。在一片烟尘迷蒙的白光中,物体断裂为零乱散装的部件,在空中丧失重力地旋转飘浮,像大气外层空间的太空垃圾,扑面而来呛人、窒息的**,让人透不过气……
第三幅——组装了荒诞而奇异的黑色,黑得像幽深的山洞和峡谷,隐隐闪现着黑得发亮的暗河。这是一张巨大的**x光底片,画面异常光滑,基调漆黑如墨。但可以影影绰绰看见青黑蓝黑紫黑灰黑色各种物件的组合:有四肢健全的婴儿,有怪胎、葡萄胎、百足之虫和三头六臂的怪物,还有广岛大爆炸后的各种缺腿少臂的畸形儿,画面上充满了凶多吉少的残忍和绝望……
周由心惊肉跳地一口气画下去。他不知道在这巨大的黑暗皮囊里,哪一个是自己,而自己又将会被重新组合成一种什么东西。他被自己创造的画面和呼唤出来的魔鬼,弄得魂不守舍、昏天黑地。他又一次进入了癫狂的状态,整天挥笔疯画,喃喃自语,不吃不喝,抑或暴饮暴食。他不要任何人来打扰他,连舒丽也被拒之门外。而水虹只要离开他短短几分钟,他就会叫着她的名字,把她喊回身边;或是拿着画笔,跟着她跑进厨房或是卧室……
那些日子,水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忧,故作镇静地看着他画下去。起初她迟疑不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压抑他的艺术疯狂呢,还是顺其自然,任由他自由喷发?但她却不敢打断他的这种作画状态。她知道他一旦心里蓄满憋足了的感觉,就像凶猛的山洪暴发一般,必得一气儿发泄痛快。深夜,水虹经常被周由痉挛的喊声吓醒,他总是说自己的头疼得像要裂开。水虹打开所有的灯,紧紧抱住他,像摇哄着婴儿似的,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用自己温暖的身体去驱赶周由梦中的魔怪。在周由那种几近病态的作画状态中,水虹又一次感到周由对她的深入骨髓的爱和依恋。她在自己的专著中又增加了一节,试图述说和阐释艺术家的心理情感和作品的关系。爱不仅使艺术家的画面产生明亮绚丽的色彩、忧虑、失去爱的恐惧,也会产生阴森恐怖的作品;但惟有充满了创作活力的艺术家,才能将自己对生活的认知,诉诸艺术表现……
在水虹的精心照料下,周由的情绪渐渐稳定。发青发白的颜面也有了一点血色。深秋的一个傍晚,他终于完成了《组装》系列,扔掉画笔颤栗地抱住了水虹,望着那些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倒头大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后来有近两个星期时间,周由都不敢去看自己的画。他感到自己像是大病一场,又亲历了一次高空坠落般的恐惧。
水虹在周由略略平静以后,专门请舒丽来看了一次新画。舒丽也被这些新作震撼得目瞪口呆。水虹婉转地对舒丽说,这几幅组画系列,完全是非商业的艺术品,也许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懂。她希望能暂时封存这些画,对画界秘而不宣,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拿出去参展。她认为周由这组系列组画所表现的感觉,就是再过半个世纪也不会过时。以后人们会越来越认识到命运组装的残酷和人的渺小无奈。这组系列画也将会进入许多人的梦魇。所以,它们标志着周由这一阶段对自己的突破和超越,应归入自藏品和非卖品之列。
舒丽默默站在那三幅系列组画前,好一会儿才戚戚地对水虹说:“这个周由,他的情绪一点规律都没有,我算是改变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