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劫起劫落
李秋白站在山岗前时,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红得惊心动魄,略有些甜腻的花香悠悠弥散,似乎在引又像是警告。
他李秋白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不再上前。
怪婆婆本就落后李秋白一步,如今更不敢逾矩。
山风中花枝摇曳生姿,恍惚这里早先便是一处花海,妖冶悠然。
满目的红艳渐渐分出一条狭长的路来,不见有人下山,宁君惜却已经站在了山脚下,面色古怪笑了一下。
李秋白眉头微皱,他活了这些年,自然知道融道,融他人之道为己用,只是没想到宁君惜真会选这一条路。
“你需担着因果。”他并不劝阻,只是声音沉肃告诫。
“好。”宁君惜点了下头,其中的利弊在与湘灵做那笔交易时他便已心知肚明,只是他别无选择。
他转头看了眼竹楼方向,微微皱眉。
怪婆婆定定看着宁君惜,有些焦躁不安。
李秋白忽然转头看过去。
怪婆婆有些慌乱低下头,微微攥起拳头。
“你先去。”李秋白视线略过怪婆婆,看了眼东边的劫云,提醒一声。
宁君惜虽是有些不甘心,还是冲他微微点头,形瞬间淡去。
“他的路无需我等指手画脚。”李秋白警告扫了眼怪婆婆,一拂衣袖,席地而坐。
怪婆婆猛地抬头,声音微有发颤,“那是巫族!”
“那又如何?”李秋白冷哼一声。
怪婆婆一下子噎住,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不再不语。
……
虚无洞天的天空,堆积了厚重的乌云,竹楼以东云气愈发厚重,扬起的云头中雷霆隐现,如同恶灵透过黑云悄然俯视着这片大地。
七次炸雷,冰水劫的声势也渐为浩大,尺长的冰棱夹杂在豆大的雨点和怒风中,忽明忽暗的阵势便好像大海中漂泊的小舟,愈发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唐婉晴额头上渗出清汗,已有些疲于应付,却还未到捉襟见肘的时候,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乎口堵了块石头,瘀瘀塞塞得呼吸有些困难。
第八声霹雳炸响,伴随而来的除了冻人神魄的雨滴和椎骨伤魂的冰棱,一道蓝色闪电如同一条长龙,横冲直撞下来,转瞬即至。
忽明忽暗的阵法骤然大放光明,与气势汹汹的闪电炸出无数火花和水花分迭,轰然炸鸣。
唐婉晴感觉口如同被大石撞了下,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闷哼一声,咽喉中泛上腥甜,却是无暇顾及,手中掐诀,快速闪避开或打掉分迭而来的冰棱雨点。
躲掉这一波劫数,她心中暗道,第二劫果然要比第一劫难得多,不敢大意全神戒备等待最后一次雷霆的炸响。
十几个呼吸,天空中却只是雷霆隐现,乌云如同海浪翻腾,细密的雨点坠落下来,似乎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她眉头微皱,直觉得不太对劲,可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抬头紧紧盯着天空。
一声炸雷轰然炸响。
她面色一凛,微微攥拳。
一道并不逊于之前的金色雷霆轰然砸落下来。
唐婉晴上前一步,手中光华一闪。
一道红色剑光骤然劈向头顶。
阵势,刀光,闪电,相击碰撞,刹那五光十色。
唐婉晴双手撑地,微微喘息看了眼头顶,顿时愣神。
头顶的雷云并未散去,却是如风堆云雾,快速往北边移去。
这种趋势是骇人闻见的。
唐婉晴心中疑惑闪过,顺着势头看去,浑天狂风间,远处
的红色山头极为显眼。
……
岳磐盘膝坐在草地上,低头看着脚边一串蚂蚁缓缓爬进洞里,忽然伸手,将那个小洞口堵了起来。
蚂蚁顿时好像找不到东西南北,有条不紊的运输队伍立即乱做了一团,仓皇四散。
“慌什么慌,老岳又没捏你们。”岳磐弹了弹手指,有些郁闷嘀咕。
“岳爷爷!”一个清脆的少女嗓音忽然在后响起。
岳磐翻站起,眉开眼笑,“可下来了,闷死我了!”
“这可不是婉晴不想下来。”唐婉晴笑玩笑了一句。
岳磐哈哈大笑,“说得跟我老岳小心眼似的,你这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
唐婉晴做了个鬼脸,又去看北边,此时只能看到草木葱葱了,但她视线还是下意识往那边瞟,“我在山上看到北边那山头开了一山的花,云头也转那边去了,好生古怪?”
“有这回事?”岳磐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天空,语气略有些奇怪道,“你不说,我们注意到,去瞅瞅不,那小子前几天都在那山头上折腾,说不得又捣鼓出什么东西了。”
唐婉晴眸子微微一亮,却笑嘻嘻道,“是君惜哥哥不让您去吧,您想拿我当幌子?”
岳磐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你岳爷爷是这样的人吗?”
唐婉晴眼中笑意莹莹,面上似笑非笑。
岳磐熊皮厚,脸皮却一点不厚,几个呼吸就摆摆手,语气讪讪,“差不多,去不去,不去老岳自个儿去了啊。”
“婉晴也正好奇呢。”唐婉晴见好就收,双手负后笑吟吟道。
两个人正前去,天空中微微一亮,一道闪电骤然闪过。
接着,震耳聋的闷雷自头顶扩散开来,两人的都不由汗毛竖了起来。
……
骤然间,天地起异象。
一道粗如山峰的光柱从天而降,彻底覆盖了北乐山的大地,似一条从九天之上垂落倾泻下人间的金色瀑布。
景是奇景,也是壮景,无论远观望者还是近观者,都毋庸置疑。
堪堪赶来的小小岳和毛球几个小家伙一来便赶上了这等景象,不由都顿在原地,面面相觑。
李秋白瞟了四个小家伙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负手看着被金色瀑布完全包括的山岗,面上神色无喜无悲,瞟见怪婆婆神色怔怔,眉头微皱,轻轻咳了一声。
怪婆婆原本在看着眼前景致,眼中满是复杂,毕竟走到她这一步的人,哪怕如今眼前只是云烟雾绕,也能凭看到的听到的推测出些东西来,忽闻李秋白的警告,下意识便低了头。
李秋白心中实际也有些顾忌,声音平仄道,“窃劫之法,于这世间少有,也未必不是他的造化。”
“若是造化,岂会等到今。”怪婆婆低着头,声音微涩。
李秋白微微皱眉,“老夫知晓你有怨念,但记好你的位置。”
“我知晓。”怪婆婆轻声道。
“这最好。”李秋白淡淡说了句,伸手一摄,毛球,小怪,小葫芦瞬间腾空,他又一挥手,三个小家伙就直直撞进了金色光柱中,下场不知了。
小小岳愣在原地,呆愣愣看着李秋白,忽然嗷呜一声,转逃命似的跑开了。
岳磐大步跑过来过来,大老远便看到小小岳发疯似的狂奔,跟肩膀上的唐婉晴嘀咕,“这孙儿咋了?”
唐婉晴也一脸茫然,摇摇头。
说话的功夫,小小岳已经不看人一头撞了过来。
岳磐一侧,一把就揪住了小小岳后颈,猛地一提一摔。
只听轰地一声闷响,地上便
多了个数寸的凹陷,小小岳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岳磐站直子,拍拍手,没好气道,“跑啥跑,后面有鬼追啊?”
小小岳爬起,缩着脑袋,委屈巴巴叫了两声。
岳磐立即咧开嘴笑了起来,满是幸灾乐祸,“李老咋没把你也丢进去,走走走,爷爷带你进去玩玩。”
它说着就揪着小小岳往回走。
小小岳顿时急了,可岳磐的力气又怎么是它能反抗的,顿时四脚扑腾,嗷嗷直叫起来。
唐婉晴虽被吵得头昏脑胀,却也不在意,咯咯直笑。
……
光柱之中,宁君惜单膝跪地,背脊佝偻。
头顶的金光宛如山岳,压在头顶,如有万钧。
他右手撑着地面,左手紧紧攥起,躯在巨大压力下颤抖不止,衣衫便在金色光柱间掀起些许涟漪。
仓促的窃劫之举,无异于在自寻死路,不仅是无法抗拒这份当头砸落的天道气运,甚至可能引起天地的雷霆大怒。
但若视若不见,这便又是一个结。
他宁君惜连小小一个宗师劫都束手无措,如何撑起以后的千万钧重担!
那便强撑!
头顶的金色光柱愈发浓重。
宁君惜似乎又听到了他骨头摩擦的声音,听到了如同雷鸣的咚咚心跳声。
天地劫难的侵蚀又让他觉得在被万蚁噬咬,眼耳鼻间涌起意,有液体状的东西缓缓流淌。
他眼前一片殷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咚咚的心跳声渐渐变得遥远,一切渐渐模糊起来。
他摇摇坠,却不愿倒下。
脑海中一片混沌,可心湖却渐渐清明。
他心湖中响起的是在那片忘谷,那片湖底,那个短暂清醒的灵识,告诉他的一切。
“完全的能量体是逆悖天地而生的异类,非人非神非仙非怪,本的存在便是天地间的大忌。”
“所以,巫族的灭亡是必然,但神明的末是世界末的开始。”
那个缥缈虚弱的灵识带着怜悯与悲哀,轻声问,“你愿安乐百年,还是担起巫族全部的因果?”
五感尽失,意识混沌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嘴唇微动,虽无任何言语传出,但是宁君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光柱中响起一声剑吟。
整个光柱都跟着有一瞬间的溃散。
单膝跪地的少年浑依旧颤抖不止,但他缓缓直起了腰。
与此同时,从他七窍,眉心之中,泻出八条透体而出的细小剑气,如同八条游弋不定的雪白小蛇。
将光柱一点点撕裂。
宁君惜一寸一寸站直躯,满脸血污,轻轻笑了笑,有些桀骜自语,“我连整个峨眉都担了,还担不起一个巫族!”
金色光柱瞬间支离破碎。
天地间刹那一声惊雷。
云层间一道紫黑闪电直劈而下。
“去!”宁君惜一声低喝。
银华闪烁,瞬间冲霄而去。
紫黑闪电霎时截断!
浓密黑云中炸出一声雷霆,翻涌的雷霆似猛兽被驯服,渐渐平息。
“回!”宁君惜又一声低喝。
长剑瞬息掠回。
乌云渐散,拨云见。
金色光柱宛如雾气,凝而不散,缓缓盘桓。
山脚下,李秋白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攥拳。
岳磐锤了下口,乐呵呵道,“终于认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