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生缘起(一)
我本来是大魏国的妙矢郡主,因着父亲是个武将的缘故,从小就培养了打猎的爱好,便就因为狐狸毛漂亮,我手上猎杀的狐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在一个没留神得罪了小人,不幸没入司教坊。司教坊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达官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堂堂妙矢郡主成了官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从前都是人伺候我,我哪里会伺候人,便有权贵点我侍奉,多少会被我的拳头招呼几下,不到半月,我在司教坊便得了‘母夜叉’的名声,此后便再也无人敢点我的牌子。司教坊的姨娘实在没辙,令我就换上了粗衣麻布,干些劈材烧水的活计。
弯弓射箭的手如今拿上砍刀劈材,虽然欠了点儿体面,但也总比阿谀侍奉从前我踩下脚下那些纨绔子弟来得舒心多了。
我的全名是墨夷妙矢,墨夷这个姓氏并非皇亲国戚的姓氏,所以我这个郡主之位本就是白捡来的,如今失去了我倒不觉得有多可惜,然而京中却有大把的人替我可惜。
从前人们议论我妙矢郡主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大魏国的骄女。
现在人们议论我便掩不住要可怜一番,无非就是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进了司教坊,毁了名节,如何可惜尔尔。
不过,且不论旁人怎么想,我自是不在乎,为了在司教坊待得更安全,我变得愈发不修边幅,头发毛毛躁躁蓬蓬乱,衣衫也是褴褛不整邋里邋遢,白日里还将锅底灰往脸上厚厚地抹儿,这样一副‘尊容’应是没有人会惦记了吧。
吃吃喝喝我是一样不落,如此这般在司教坊挨过了俩月,不仅没瘦,我还胖了三两斤,我心态也是极好,我以为这是我正在长身体的结果,毕竟才十五六岁吧?到底多少岁,我还真不知道。我唤作父亲的那个人并不是我亲爹,只因为不仅我的郡主之位是捡来的,就连我这个人也是捡来的。
今日不知怎的,司教坊比往日繁忙了许多,就连我也被拉着去端茶送水。
我现在这副‘尊容’不拾掇拾掇实在是没法子见人,但也不能好好拾掇,便粗略地将脸上的锅底灰抹匀了些,用自个儿的爪子随意将头发扒拉了几下,才端了酒盏入了某间房。
在旁听了许久,才搞明白原来是三王爷夏景禹宴请墨香阁的临鸢公子,目的是为了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后者,也不知这王爷的女儿是容貌太丑还是性子太差,结果人家临鸢公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抵死不从。
那临鸢公子声名极好,我从前倒是听说过一回,听闻容貌绝代,世人无出其右,这样的美男又岂有不瞧的道理?便掩不住那颗好奇心,悄悄抬眼望了望。
男子着一袭烟青色衣袍,垂坠感极好,乌发仅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了一半,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帘外偷偷溜进来的晚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这个男子,美得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男子所着虽非白衣,却纯洁得十分耀眼。
我忍不住腹诽,这般纯洁无害的一个人,那三王爷怎么忍心向人家逼婚?
纯洁无害,这是我当时给临鸢的评价,后来同他相处一番才了悟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临鸢,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王爷看着堂下无动于衷的临鸢,咬牙切齿痛恨道。
那临鸢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夏景禹作对,只见他颇为潇洒自顾添了一杯酒,姿容依旧漫漫,“在下好酒,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都吃得下。”
说罢,临鸢扬首一饮而尽,脖颈的弧度十分优美,远远望去,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的美感。我早些日子混迹盛京,见的美男不在少数,但这一位临鸢公子当真是叫我开了眼界,竟让我有种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的错觉。
本朝有七个王爷,却只有两位王爷如今住在帝都盛京,其余的五位王爷早在成年后就去了封地。三王爷夏景禹虽说同当今圣上是异母兄弟,然而三王爷的出身并不大好,他的出生不过是先皇酒后乱性的意外。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其资质也是十分平庸,所以无有封地,只得留在盛京。
便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十四王爷,夏景璃,为人虽然风流不羁,却长了一身的好本事,年二十而战功彪炳,实乃千古第一人。此人本事大也就罢了,偏还长得光风霁月、风流倜傥。他留在盛京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没有封地,而是当今皇帝“舍不得”他离开。毕竟这么个出类拔萃的人才,还是放在眼目前放心些。
夏景禹在京中虽掀不起什么风浪,大小也还是个王爷,哪里能叫一个平民拂了面子!
“啪!”
一尊酒盏重重地摔在临鸢不远前,碎开了花。
夏景禹已然气急,临鸢却是无甚反应,观他那般闲闲饮酒的样子,我想也许泰山崩于前他也有那个本事不抬一下眼皮子。
夏景禹眼神略略阴鸷,咬着后槽牙,一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样子,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我将将蹲在地上仔细将夏景禹砸碎的一片狼藉拾掇,便感到脖颈后传来一股子凉意,好似有一双眼正看着我……不觉打了个哆嗦。
正思忖见便听见又一个杯子重重落下,直直落在了我的背脊之上,疼得我一声闷哼,却也不敢回头,因着疼痛有些分神,拾掇碎片的时候却不慎将自个儿的手指戳破了皮儿,还好伤口不深,没出多少血。
这一次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有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惹王爷不高兴的是在下,王爷又何苦拿一个丫头撒气?”身旁传来临鸢温和异常的声音。
“怎么?”夏景禹扫视了一眼我,不禁鄙夷,“这么个小乞丐,你也看得上眼?”夏景禹的火气显然没下去分毫,末尾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小乞丐”,他夏景禹竟然称呼我为小乞丐,你才是乞丐,你们全家都是乞丐!
我正问候夏家祖宗十八代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串清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是谁惹三哥生气了?”
抬腿进来那个人我虽不曾见过,却从他的称呼上推测出,他正是十四王爷夏景璃。
他一走进来,便直直奔主位而去,夏景禹倒也识时务,很自然地让出主位,恭敬向对方道了声“十四弟。”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夏景璃坐定,喂了颗葡萄入口,也许是未剥皮儿的缘故,他脸上的神色不及方才好看,片刻才悠悠补充道,“左右我今日清闲。”
只是因为他清闲无事所以才来管别人的闲事,如此而已。
夏景禹是个不要脸又要脸的人,便也知他有心下嫁郡主而别人拒婚的事一定不能告诉夏景璃,他这个十四弟酒友甚多,指不定哪一日就把他家这桩糗事搞得满城皆知。
所以,他默了。
我本来只想着安安分分侍奉完几个贵客便是,然而方才夏景禹又是砸我又是骂我的。我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此仇不报非君子。
我跪着转了个向儿,也不知是谁借给我的胆儿,鬼使神差地对着十四王爷磕了个头,找了个怯生生的语气道,“事实是三王爷有心嫁女,然而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所以才恼羞成怒……”
“混账东西!竟敢诋毁本王!”我还没说完,夏景禹就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捡起一盏朝我砸来。
习武数年,背后来的‘暗器’躲不过,难道正面来的‘明枪’我还躲不得么,脑袋一偏,酒盏从我耳边擦过。
我便借机投给十四王爷一个‘你看他又恼羞成怒了’的表情。
却发现那位爷根本没那个闲功夫看我,而是颇有深意地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便寻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原来,临鸢公子接住了三王爷丢向我的酒盏。
也许他二人的眼神有那么一刻的交汇,也许没有。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今日便来替三哥你断一断。”
夏景璃说的话虽不是圣旨,却是比圣旨更加贵重的金口玉言,所以夏景禹只好悻悻道了声,“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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