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缘生缘起(四)

第4章 缘生缘起(四)

我这个人有一点好,罹患选择性遗忘症。不开心的事我转眼就忘了,所以喜宴结束我是怎么回的卧房,我是毫不关心,只是约摸记得临鸢本来夏荷清露的一张脸霎时有些乌云密布。

不出意外,洞房这日临鸢并没有来我房里。我也不会傻呵呵地等他来合卺交杯,夜里饿了便把“枣生贵子”吃了个干净,没得沐浴也将就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盛京便流传了一支歌谣,使我的名声简直坏到不能再坏了。歌谣是这么唱的,“司教坊,无盐女,气得相公不洞房;墨香阁,公子苦,见着妻室瘦三斤。司教坊,无盐女,气得相公不洞房;墨香阁,公子苦,见着妻室瘦三斤……”

无盐,无颜。

我到底是有多丑,以至于临鸢公子见我一面,竟然能恶心得吃不下饭消瘦三斤之多,我昨日描的妆也没有那么差劲吧……但歌谣传成这样,心里难免对自己的“手艺”感到不自信,所以我暗自发誓今后再也不自行描妆了。

也许是因着我这个“无盐女”的缘故,等我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便被告知临鸢公子出府了,去了哪里?何时回来?自然不会有人好心通知我。

我洗漱完毕,只将卷卷长长的青丝分出一半用一红色缎带束在脑后,不施脂粉,也无钗缳可戴。

一如往常,我的房里自然不会有人伺候,吃喝拉撒全凭自个儿本事。我自己本不会做饭,想吃什么自然只能凭“偷”字诀。不对,我现在可是临府的主母,这哪里算是“偷”,只不过是“拿”而已。

然而可气的是,我这个主母竟然寒碜到连一件换洗的衣衫都没有,原来从司教坊穿来的那一件早就被某位手快的不知给扔到哪里去了。如今我能穿出去的衣衫便就这么一身嫁衣,这委实不叫话。我打定主意出府给自个儿置办点儿行头,没有银子,便将卧房一个砚台藏在了广袖之下。从前我的郡主府里好物件儿多得是,自然能认得出这房间里什么东西能兑银子。

我这个人能屈能伸,出府十分顺利,因为我走的是狗洞,自然不会有人拦我。

一袭红妆走在街上,倒是惹来了许多眼光,委实不大方便。所以出府的首要任务,置办一身衣衫。

一身浅蓝色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微风吹过,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一头卷长青丝散散披在双肩上,略显柔美。将绑发的红缎带也换作了白色。从前便就喜欢这样随性的打扮,只是那时碍着身份尊贵,必须着绫罗绸缎,戴钗缳步摇。如今没了这郡主的虚名,倒是自在了许多。

“姑娘真漂亮!这浅蓝色更称得姑娘肤如凝脂,顾盼生姿。”

老板很是会说大实话,这驱动着我很快地付了银子。

换了身衣衫出街,结果惹来的眼光更多了些,这委实有些伤脑筋。只好捡僻静的路行,就怕遇着熟人。我妙矢从前还是郡主的时候,就是横行霸道没少得罪人,如今落了难,不知有多少人扬着刀斧要杀要剐。就连我那个养父也狠心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

刚出了巷子没多久,因为好奇将路边铺子上的耳坠放在手里端看了一阵,便被卖耳坠的大妈撺掇着,“姑娘,你这么漂亮,要是再戴上这一对流苏耳环,必将更加倾国倾城。”

我将大妈的手轻轻拂下,歉声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戴耳坠,我就是觉得它漂亮,随便看看。”

“这对耳坠我要了。”一位公子伸出手递了一锭银子到大妈手里,问,“这些可够了?”

大妈见着银子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高兴之余还不忘将那对耳坠递到那位公子手里。

那位公子眉如墨画,面如桃瓣,谈吐自见非凡气度,他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犹如一棵劲松。

我看着他,却发现他也看着我,时辰就这么停滞了一瞬。然后他才渐渐走近我,将一对坠子递到我面前,语气里有一种叫人如沐春风的亲近感觉,“宝物赠佳人,这一对流苏耳环虽不是上品,好在制作精巧,还请姑娘笑纳。”

他十分温润,又十分谦恭,叫人不忍心拒绝,然而我还是拒绝了。

我向后退出一步,将鬓发稍稍撩起,将未穿耳洞的耳垂露出,道:“听人说两瓣耳合起来看便是一颗心,打耳洞等于是一箭穿心,我又怎会因为一对坠子让自己受了锥心之痛呢?”朝他福身道别,“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告辞。”

我转身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脚下一顿,终究没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妙矢”,这两个字在盛京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旁人提到“妙矢”就免不了要联想到司教坊。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我又何苦为自己多添一桩麻烦。

放养的日子不经过,转眼已到了月沉灯烬时,那座府宅上上下下虽都不待见我,到底也还有一间舒适的卧房属于我,所以便又钻回了狗洞。

我消失了大半日,似乎是没人发现呢,我的卧房还是原来那般样子,这更助长了我日后有事没事儿就出府的习惯。

月至中天,旁人都撤烛归卧了,我便又到了厨房当起了“老鼠”。却不想这个时候竟还能在厨房里遇见另一只“老鼠”。

“小屁孩儿,你是哪家儿的,大半夜在这儿鬼鬼祟祟作甚?”我这属于恶人先告状。

小孩子约摸四五岁的模样,圆圆嘟嘟的小脸儿似能掐出水来。他嘴里尚还有一口吃食没能嚼完,我便忍不住上前掐了一把那张水水嫩嫩的脸。

岂知那小不点儿人没多点大,脾气却是不小。朝我翻了个白眼,便拂开了我的魔爪。

这熊孩子!

如今我也算是临府的女主人,这厨房自然是我家的厨房,这野孩子在我家后厨偷食儿不说,竟还长了这么大脾气!今儿我就替他爹妈好好教育教育他!

我挥舞着“魔爪”朝他的小脸蛋儿再次靠近,他许是被我捏怕了,向后退了两步,急道:“你别过来,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指着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段,立马回怼,“小家伙,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大好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君子了。”

不理会他的挣扎,继续靠近,刚刚才上手,他却急了,眼看着他眶子里有一层湿气氤氲,“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帝君去。”

小不点儿开始搬救兵了,只不过他口里的帝君又是个什么人物?据我所知,整个盛京城内,似乎并没有人用过这个称谓。不过我若是把那小不点儿玩儿哭了,指不定要引来多少人,偷食儿的事儿可不能败露。

我收起魔爪,半蹲在那小不点儿面前,尽量挤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姐姐就不欺负你了。”

“真的?”小不点儿还不敢相信了,我这个人看着就这么没信用么?果然,他戒备地摇了摇头,“白啻说漂亮女人都是洪水猛兽,不能相信!”

小不点说了这些,我便就捡出来“漂亮”二字入了耳。都说童言无忌,依我看是童言无谎才是,净会说些大实话,这些大实话在我这里很是受用。便因着这两个字,我对那小孩儿十分热心,我若是拿到好吃的了,便会首先送入他口中,很快地他便忘却了“洪水猛兽”一说。

不过,白啻是谁?

看那小家伙吃饭的样子倒是不拘小节,狼吞虎咽的样子,令我觉得平日里他铁定是受了家里人的虐待,所以我便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儿,承诺他,“姐姐我每日都会来这里拿吃的,若是高处有什么食物你拿不到,就等着姐姐来帮你可好?”

小不点儿重重砸头。

“姐姐叫妙矢,你以后可以唤我一声妙妙姐,小不点儿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着问他。

他吃饭的动作忽然停滞,敛下眸子,一张小脸儿皱成了苦瓜,“帝君唤我‘小狸’,没有给我起名字……”转而又扬着下巴一脸天真地问我,“人都要有名字吗?”

我叹了口气,真是可怜,连名字都没有……于是我又揽了一桩活儿,“今日姐姐回去想个名字给你,明儿告诉你可好?”

他又充满感激地重重砸头。

泱泱大魏国,我倒还未曾听说有人用“帝君”这个称谓。唔,这个“帝君”到底是个什么子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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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衣妙善,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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