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命里无他(三)
我于天宫礼宴错失了与临鸢碰面的机会,可在这机会来第二次时,我亦是错过。
成孕二百九十七年,天瑶一举诞下男婴,满月宴铺得宏大,又是一场气势恢宏的普天称庆。
思忆起来,天瑶这场孕事也成得挺教人心惊胆颤,那时仙胎捂在肚子里才三百个昼夜尚未成形,天瑶便已养不住胎,跑去冥界折腾了一趟。
天瑶听信了谣言,说寻齐九十九只魂魄结成印迦便可晓得腹中是男是女,天瑶觉得在人间寻魂魄太过漫长,实在等待不及,便闯去了冥界。
天瑶强开狱门偷魂,惹恼了狱门兽神狴犴,在冥府里昏天暗地大干了一场,若不是冥神姜夔念着妖神颜面,决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番造次。
她成孕二百九十七年,我没少腆着老脸四处捞人,难免忍不住训诫她,“四下闯祸之前,能不能把法术预先练好?这般惹了祸被人困着,既丢了你的脸,也使我这张老脸没皮。”
她若有所思垂下头,良久才猛然扬起一颗颓丧的脑袋,喜道:“晓得了,下次便寻个软柿子捏。”
我会心一笑,孺子可教也。
天瑶果然没放弃惹事生非,依着她的承诺寻软柿子捏了去。
便是那一次绡可携着成孕的天瑶回门,里里外外惹了多少女仙攀顾,便是天瑶在天宫将绡可藏得太好,她们这些女仙好久未曾见到绡可这等美男子了,此般机会千载难逢,绝不可错过。
大荒三十二泽一排排花花蝴蝶争奇斗艳,天瑶捧着孕肚将那一大票庸姿俗粉皆没放在心上。
百紫千红花花世界大都谨守本份,不敢轻易造次。唯独有一个女仙自不量力,仗着自个儿同绡可一段远到见不到边儿的表亲关系,日日变着花样儿寻着由头前来请安问好,这事儿令得天瑶很是头疼。
绡可属孔雀一族,那女仙则是喜鹊一族,虽都是鸟儿,却天差地别、大不相同。
是日,朗正天清。天瑶正在朱雀金灿灿的窝里捧着孕肚老神在在地消食儿,郁织女仙便日行一事雷打不动地再次到来殿前请安。
郁织捧着一个罐子言辞恳切,“今儿赶早底下进上一贯上等的花胶,美容养颜最是不过,殿下孕中辛苦,难免顾及不到边幅,享用这一贯花胶保养最是合宜。”
天瑶向来对收礼这事儿来者不拒,此时亦然,遂收下礼,不咸不淡道了声万谢,便嘱咐郁织早些离去。
郁织未能见着绡可自然不肯走,生是自请要亲自下厨为天瑶熬制花胶,天瑶拧不过她孝心恳切也勉强应了。
我下界送安胎药给天瑶饮的时候,郁织正梨花一枝春带雨朝着我那女婿绡可哭得伤心。大约哭诉的内容是这般,她不慎打了药罐,怕天瑶责罚,希望绡可念着往日旧情同她在天瑶面前辩白辩白。
还好我那女婿是见过世面的,未曾过多理会郁织只递出一块锦帕劝道,“瑶儿平素胡闹,心地却是纯善一片,如此小事是不会责怪你的。”
我瞧着女婿未曾越矩,便也随着他没有干涉。
我那闺女天瑶大约是孕中爱钻牛角尖,硬把这一幕再平常不过的相处说成是——郁织不知检点,纵情私会意图勾引。虽然郁织的真实想法的确是这个,可到底没有成功,顶多算个竹篮打水白折腾。
因着这个僭越无礼之罪,天瑶行使九重天公主的权力,整改鹊仙吃食,一日三餐尽是杂粮五谷、不见旁腥。连带整个喜鹊一族都惶惶不可终日。
思虑回到宴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怕了神仙间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一开席面便寻了处甚为低调的位置落座。
九阳仙君的目光三不五时地朝我这儿送来,似有话说,却又似不想说。我观他纠结的表情憋得辛苦,只与他隔空把盏,对视一笑,便再无下文。
席面上,隔了老远,同样是一处低调的位置,落座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未免生得也太不似个跟班了些。目光略略前移,落座的是青莲台的灵韵君子仙驾。我恍然悟了悟——噢,青莲台的随侍仙倌愈发出挑了,一张脸皮竟越过主君灵韵君子了去。
灵韵君子断袖一事早已是三界人尽皆知的秘密,不过是顾着青莲台的威仪,只放在台面下议论罢了。
于是我耳朵旁边有个八卦的仙倌凑过来,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同我小声道:“啧啧,那个小仙倌生得这般玉致,怕是青莲台原先那个要失宠了。”
我深以为然,点头附和,正正好看见灵韵君子转过头去同那玉致小青年碰了一盏。我心下暗道:果然有一腿!
许是有所感应,灵韵君子断袖的对象,火急火燎就赶来了现场。正正好将灵韵君子狗腿子献媚调情的模样逮了个正着,一霎就原地闹起了别扭。
祥和热闹的大殿顿时将齐刷刷的目光投了过去。
灵韵君子赶紧上前哄着,花了好一顿功夫才将其劝和,半晌才你侬我侬拢了手一道落座。
我分明看到灵韵君子劫后余生地揩了额角的虚汗。
席间有人小声议论此事,大约是怕闹出大误会,那极度玉致的小仙倌忽然朝那断袖仙倌道,“我只是个小小马夫,与灵韵君子并无瓜葛。”
断袖仙倌满意一笑,灵韵君子眼底一动有些失落。
九阳仙君的目光定格在那玉致小仙倌脸上良久,神情有些难辨的错综复杂,低头自顾自饮下好些烈酒,将好好的瑶池琼浆玉液饮成了闷酒。
隔了良久,天瑶才抱着小天孙到来殿前,本是个普天同欢的喜,谁能料,天瑶周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十二个仙侍竟还能生出意外。
我那不成器的闺女竟一个不慎像打花瓶一般将宝贝天孙给打了。
满殿皆惊,惊心动魄的惊!
我并不担心天孙给摔坏了去,毕竟是个仙体还不至于,只是凡世有个叫刘阿斗的,大约是被摔傻的,我捂住胸口、害怕得不行。
幸而的幸而,妖神离得近又反应奇快,于坚硬的羊白玉台阶上渡去一层软绵绵的云,才不致我那孙儿遭殃。
我诚心念了句佛,将吊到嗓子眼儿的心重新搁回了肚子里。目光忍不住转去那个玉致的仙倌,是一副同我如出一辙担惊受怕的神情……
彼时我不知,那个玉致的小仙倌马夫乃是临鸢的另一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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