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第一章 (1)

夜幕又悄悄降临。

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枯败的枝叶稀稀拉拉的随着风落下,怎么也扫不干净。

高世宁数落两句扫地的小太监,小太监不敢吭气,只是动作依旧拖拖拉拉,大有和你耗着的意思。高世宁瞧着心里直冒火,又无可奈何的在一旁监工一般的看着。

一阵冷风穿堂过,高世宁打了一个寒颤,他到底心肠不坏,瞧见小太监们个个缩着肩,便挥手打发各自回屋休息。自己随手拨拉开一块干净的地方,倚着门栏,坐在石阶上,懒懒的打个呵欠,手托着腮,半闭着眼,恍惚间瞧着乔春挪着步子从屋子里出来,马上打叠起精神,问道:“主子睡下了?”

“恩,睡下了。”乔春抬起手来抹抹眼角犹在的泪痕,问道:“阿宁,要不要打发人去把四阿哥叫来瞧瞧?”见高世宁不出声,压着声急道:“你是没瞧见,主子后背全是青的······”

“乔春,主子的意思呢?”

“主子他······”乔春噎了一下,才又是心疼又是气恨的跺脚道:“一声不吭,连御医都不召见。”

“这就是了,主子的话,咱们做奴才的只得听着。主子年纪小,可还是咱们的祖宗,咱们得关心着,但也得敬着。”

乔春忍了忍,到底是心疼自家的主子,试探的问:“那要不要私底下给娘娘送个信,到底是母子,多少也会照应一下。”

“母子?”高世宁不知想起什么哼笑两声,眼中忽然添了两抹黯然:“乔春,主子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他却是一座山······”

“恩,我伺候过那么些人,就属主子亲和,以后封了王,我们这些身边人······”乔春脸上带着小的女儿娇态,被高世宁冷冷的一瞥,吓的一干二净,堪堪的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高小公公的脸色。

乔春是年前才新拨过来的宫女,因模样长的好,人又机灵便到了阿哥所伺候主子,高世宁却是自小跟在主子身边长大的,因为这层关系,在众奴才里头,也高出那么一个头。他的一个冷眼,不比主子的差。

“这样的话不能再说第二遍!”高世宁眯着眼冷声说:“舌头长在嘴里,不该说话的时候,它就是根木头,明白?”

“恩。”

高世宁虽然只有16岁,但察言观色的本领似乎是一种本能,瞧着乔春的神色,问:“还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今儿一次性问够了。”

乔春支支吾吾的,憋出一句话:“这么说,您瞧着主子······”又戛然而止,似是不敢再说。眼睛如小鹿一般,颤抖着看着高世宁。

高世宁牵扯一下嘴角,勉强笑道:“你说的不错,主子是一座山。只不过······”眼睛直直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像是在遥望月宫的仙子一般,良久,方叹息着苦道:“是一座······冰山。”

他是一座冰山。不是因为他冷得像冰,而是他长在极地之中。没有温暖,没有烛光,渐渐的,只怕心里最后的暖气也会被消磨殆尽。

乔春想明白了,眼泪又忍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一面为主子心疼,一面为自己的前途堪忧。当初进宫的时候,也幻想着可以出人头地,原以为伺候的是阿哥,愿望就实现了一半,没想到却是一个不讨喜的阿哥。

“没什么可打算的,这样的主子,跟着里也算福气。”高世宁依旧坐回台阶的老位子上,乔春咬着牙,过了一会儿才哼:“你说的对,主子对我们好,我们就不该有二心。”主意一定,笑嘻嘻的坐到高世宁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宫里有宵禁制度,此刻只有门廊出零星的点着三两只灯笼,烛光透过薄薄的纸和着略略清冷的月色,院子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缓缓的变得妖艳而美丽。烛光璀璨的尽头,仍有淡薄依稀的光芒,若隐若现,就像轻纱。

那轻纱静静的笼罩在一个渐渐清朗的人影身上。

高世宁眼力极好,立马站起来,拎起脚边的灯笼,忙跑过去躬身问安:“四阿哥,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又引着人进院子:“主子刚睡下。诶,您小心脚下,这枯叶子多。”

乔春此时也迎了出来,行了礼,见四阿哥是一个人过来的,不禁问道:“四阿哥怎么也不带个人伺候,这么晚了······”

“他睡下了?”胤禛不耐烦的截住了乔春的话,这院子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熟门熟路的往卧室里赶,“我听说他今儿挨了打,有没有让太医来瞧瞧,上了药没有,伤在哪儿了?”

乔春一面给胤禛解下他身上的黑色斗篷,一面一溜串儿的回答:“主子说是小伤,别惊动太医,胳膊和腿上的伤都上了,唯独······唯独······”乔春面色一红,又气又急:“主子其他的地方怎么也不让奴婢瞧了。”

“糊涂!”高世宁一早就瞧见胤禛冷了七分的脸色,开口骂道:“你个小蹄子,主子不让,不会打发太监么?”

“主子说,谁也不让。”

“你脖子上杵着的是榆木不成?”高世宁只怕胤禛拿着乔春撒气,忙打发她走,冷道:“还不快去把药拿来?”

“轻巧一点。”胤禛此时懒懒的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温度和情绪,“我来这儿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高世宁和乔春一听就明白了,连答应着不外传,胤禛又支使高世宁抬了一盆热水,自己洗了手才进内室。

这是一个有些狭小的房间,是阿哥中最简陋的一间。和富丽堂皇的太子殿比起来,似乎这里除了容下一张床,只怕连多塞一把椅子也会显得拥挤。

床头还有一点半亮的烛光,乔春准备过去叫醒主子,胤禛拉住她摆手道:“别吵吵,让他睡。你出去。”拿过乔春手里的烛台,道:“这个给我,你先休息一下,今晚和高世宁一起守夜,机灵一点,这儿我不能多呆,有什么打发人去我哪里,明白么?”

乔春忙点头,掀帘子出去了。

床上的人在弥漫着暖黄的房间角落无声无息躺着,那床前的轻纱,却一直笼罩梦中的人。

床前原本就在残喘的烛光,兀的就灭了,屋子里顿时只有胤禛手里还有散着微微的亮。一圈圈的光晕,如同石子坠入平静的水湖,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一层层的波纹,夹杂着轻微的呼吸,像是一种低低的交谈,也像一种温暖。

自从三年前,胤禛就确定,这样的温暖,不会消退。

“唔······”床上的人闷闷的哼哼,翻了个身,约是牵扯到了什么疼处,“嘶嘶”的吸了两口气。

胤禛两条剑眉不着痕迹的拧了一下,蹑着手脚过去,才发现床上的主人睡相极不雅观——枕头早就被抱在怀里,被子胡乱盖着,一只白嫩的小脚悬吊在床边。

胤禛失笑的轻轻抬起他的脚,握进手里——还好,不凉。“做梦都不安生。”自己喃喃的叹了一句,把他的脚塞进被子里,又拿了一个枕头,抬起他的头把枕头放好,不放心似地又替他掖掖被角。

这一拉被子,床上的人立马睁开圆溜溜的眼珠子,笑嘻嘻的看着胤禛,咕噜一声利利索索的坐起来,顺势拽着胤禛的手,哼哼:“四哥,你终于来了。”

胤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轻轻的抽回手,坐到床边的木椅上,笑道:“四哥听说你受伤,来看看。”

“四哥······”床上的人立马垮着脸苦兮兮的道:“身上好痛!”

“哪里痛?”

“手痛。”从锦被里伸出半截青紫的手臂,大眼睛水蒙蒙的望着胤禛,示意自己没有说假话,急需安抚。

胤禛脸一冷,哥哥的架子一摆,数落:“该!怎么还打架,真是不让人省心!”

“四哥,是他们欺负我!”那人撒娇道:“老九和老十联手的。”

“十四怎么从来没有一身是伤的回来过?”话一出口,胤禛也自觉失言,补救一般的托起他的手道:“很疼?”

床上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只是大力的点头。胤禛失笑:“得了,你也别卖乖。”又从怀里掏出药瓶子,倒一点在手心里,略加一点力道来回揉着胤祥的伤处。“带了消瘀散,抹的时候有点疼,忍着点。”

抹了左手,那人自觉的伸出右手。胤禛倒也不出声,只管细细的按摩着,用心伺候。揉了一会儿,才叹:“明个儿让高世宁去我那儿拿生肌玉露霜,还是上次阿玛赏的贡品。”

“恩。”明显是心不在焉的回答。

胤禛觉得有必要好好的上一次课了,严肃的板着脸,“胤祥,你也十三岁了。自从你三年前之前大病一场之后,十分的不对劲。你有什么心事么?”

胤祥眨着眼,嘴角挂着笑,暧昧不清的回答道:“哥哥,你觉得呢?”

“不要给我嬉皮笑脸的!”胤禛“噌”的站起来,呵斥道:“不好好跟着谙达学东西,不跟着师傅做文章,成天闹得鸡飞狗跳的,我真怀疑你连魂都丢了!”

胤祥脸色一僵,直愣愣的看着胤禛,如水似地大眼,硬是掺了无限幽怨,嘴角上一秒没有消退的笑容还留在酒窝里,有种清新的味道。

“四哥。”胤祥抬起手,又施施然的放下去,眼睛盯着被面的图腾,嘟嘟囔囔的哼哼:“你误会我了。”

胤禛没有说话。

“四哥,我一直想不通,我和十四几乎同年,额娘也都是妃,大家跟着侍卫们打库布,为什么却只拿我来练把式?”胤禛的手一紧,听得他继续道:“我只是气不过,为什么摔得吐血,还要听哥哥们嘲笑。我只是想······要是你在,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我。”

“四哥······”胤祥抬起头,眼睛摄人魂魄一般的看着胤禛,如同一个个漩涡,吸得胤禛挪不开眼。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胤祥抱方才那个枕头一样的抱着,头轻轻的蹭着,像是一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猫,无限伤心委屈。

“四哥,你会一直陪着我么?”十三两手死死的勒着胤禛的腰,虽然有种微微的窒息感,但那种打从心底的依赖,着实让胤禛心里高兴。

这才是兄弟!

“十三,我们是兄弟。”胤禛安抚性的拍拍胤祥尚且瘦弱的肩膀。

过了很久,才听见从胸口处传来闷闷的哼哼声,听不太真切,大概是“恩”。

“四哥,陪我睡!”胤祥突然撒娇耍赖蛮横道:“我头痛脚痛眼睛痛脸痛心痛全身都痛,你不能走!”

胤禛狠狠一愣,犹豫道:“这怎么可以,我们······”

“兄弟同榻而眠,阿玛知道了只会说你的好,放心就是。就这样,睡觉!”胤祥率先把胤禛拖上床,摁在床的里侧,用被子包裹住,翻身吹灭蜡烛,再麻利的探进被子里,八爪鱼一般捆着胤禛,怕他跑了似地。

“胤祥,你这三年······很奇怪。”

黑暗中,胤禛喃喃的开口,回答他的是胤祥浅浅的呼吸声。

显然是,睡着了。牛bb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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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十三爷(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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