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见,明乐(下)

第94章 再见,明乐(下)

两人站在一家酒楼的屋檐下,对面有一个卖包子的小推车。

楼珞示意小宝往那里看,小宝踮起脚尖望去,小推车后面有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两个小乞丐脏兮兮的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第三个年长些的乞丐有恃无恐地站在两人面前,面色凶恶地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一个小乞丐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包子递给年长的乞丐。那年长的乞丐一把抢过,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三两下囫囵吞了进去。

剩下的两个乞丐把最后的包子分成两半,躲在角落里,一点一点吃完。

楼珞问小宝:“那两个小乞丐饱了么?”

小宝确定地摇摇头,道:“没有。”

楼珞又问:“大乞丐饱了么?”

小宝皱眉,思忖片刻道:“不知道。”

楼珞道:“你看他的肚子。”

小宝看了一会儿,道:“他怀抱里藏着东西。”

这里都是些普通人,楼珞神识一扫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告诉小宝:“里面是一只烧鸡。”

小宝不解:“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抢小乞丐的包子?烧鸡也吃不饱么?”

此时,马车已经通过,楼珞拉着小宝重新回到街道上,边走,楼珞说道:“他吃不饱,无论有多少包子,多少烧鸡,他都吃不饱,有些人永远也吃不饱。穷人吃不饱,富人们也不一定吃不饱,他们可能比穷人还饿呢!”

小宝惊讶:“为什么?他们的肚子特别大么?”

楼珞含笑点头,温柔的眼眸一眨散去了刀锋般的寒凉,道:“对,特别大,别看他们只有几十斤肉,肚子其实比归云城还大哩!”

小宝倒吸一口凉气:“哇——”

这时,楼珞停住脚步,面前是一家酒楼,鲜艳的酒旗已经褪色,朱漆的梁柱斑驳,陈旧的大堂内只稀稀落落地坐了零星的几个人。

仰头望去,巨大的黑木招牌上金漆了“林中楼”三个大字,角落里还有一个提名,是上一任城主的手笔,可见它也有一段辉煌的过往,如今辉煌散尽,露出日落西山的老态。

小宝也认出这三个字,这时他反而站定了,没有立刻跑进去。

他嗫嚅半晌,拉紧楼珞的衣袖,嘴唇微微颤抖,像一只乖巧无害的小兔子,轻软的声音小心翼翼:“我……怕……”

怕什么?

是执念即将完成时,伴随着狂喜的患得患失?

是担心地狱里的环境险恶?

还是……

害怕再也见不到书院里的先生,强大的风溪,慈爱的大娘……

楼珞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走进了这座不再辉煌的酒楼。

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那么,便不要在最后一步犹豫不决。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那就要承受失去锅碗瓢盆的不适。

小宝不再说话,任由楼珞带着他走向正迎面跑来的酒楼伙计。

楼珞说明要求,伙计笑容殷勤地把两人引入一个包厢。

楼珞给足了银子,这家已经没落的酒楼很快就把她们点的菜摆了上来。

心不在焉地嚼了几口前菜,当伙计敲响房门,烧鸡的浓香飘进包间的一瞬间,平静的室内突然阴风大作,城内平缓的灵气好似遭遇了宿敌般躁动翻滚起来。

楼珞立刻看向身旁的小崽子,面色微变。

白白胖胖的小孩完全变了模样,肥嘟嘟的脸颊变得蜡黄凹陷,颧骨凸出,黑亮的眼珠子染上暗红,其内涌动着与周围暴动灵气如出一辙的疯狂,如同恶鬼般狠狠噙住伙计。

身为普通人的伙计并不能察觉到阴气和灵气的异样,当打开门的刹那,他猛然僵住身体,他感觉到了冷,冷彻骨髓的寒冷,他进的仿佛不是普通的包间,而是冰窟窿。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摁住了他的咽喉。他想退出去,但怎么也提不起脚步。

有东西在盯着他,冷酷、肆意、暴虐、贪婪,那东西抓住了他。

他逃不走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手中端着的烧鸡随之颤抖,逐渐倾斜,要掉到地上。

那盯住他的东西更加凶狠,他不能呼吸了。

救、救命……

一只手抓住了盘子,即将滑落的烧鸡稳稳装在盘子里。

伙计猛然回过神,之前的寒冷和压迫如同幻觉般烟消云散,他冷汗涔涔,惊魂未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你刚才……”

还没说出口就被少女皱着眉头打断了:“你杵门口作甚!连盘子都端不稳,饭菜洒了叫你来赔偿。出去,等下换其他伙计过来!”

可怜的伙计在巨大的惊吓后头脑空白,正懵着,只能连连赔罪,迅速退下。

伙计离开后,楼珞把门关紧,回到小宝身旁。

她在他的目光中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烧鸡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

下一刻,就被他抓了起来,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

像饿狼在啃噬它的小猎物,抚慰辘辘饥肠;

像幼犬埋进母亲的腹下,幸福地汲取奶水;

像——厉鬼对人间伸出爪子,贪婪地抓住一缕缥缈的烟火。

楼珞默默地看着,不阻止,也不刻意强调礼仪,担心噎住喉咙。

当厉鬼抓住自己的执念时,它就听不到看不到外界的一切,执念是它们的一切。

它们爱自己的执念,如同世间最痴情的愣子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情人。

她坐到小宝对面,静静注视着他啃完手中的烧鸡。

细胳膊细腿的小家伙啃得太急,牙口也不如成年人,他期盼许久的林中楼烧鸡并没有比其他地方要用心,沾着骨头的许多地方处理敷衍,顽固地抓住一些肉条,无论如何也啃不下来。

一整只烧鸡骨架子堆满桌子,碎肉掉了满地,细细的手指油腻,指甲缝里都是酱汁。

最后就剩下一个鸡屁股了。

小宝突然停下了狼吞虎咽,双手捧着油腻的鸡屁股,垂头,一直看着。

忽然,两行眼泪沿着双颊淌了下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纯粹的欢喜的眼神望向楼珞。

但楼珞觉得他并不是在看她,她只是正好坐在他的面前。

“我吃饱了!”

他把鸡屁股塞进嘴里,两颊圆鼓鼓的,惊喜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像一只滑稽的小猴子。

像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表情动作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的身影开始虚幻,躁动的阴气一点点平静,张牙舞爪的怨气收回爪牙。

然后,他就消失了,只有一桌狼藉还证明他之前的存在。

没有一句告别,但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告别。

在作为小宝的最后一刻,他是狂喜的。不需要离愁别绪为他徒增烦恼。

楼珞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许久,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些酸。

一定是用眼太多,她该让眼睛休息一下。

于是抬起头,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望向窗外。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清澈,碧波荡漾,中有湖心亭一点,画舫几弯,岸边垂柳荫荫。

突然,她的目光停滞,落在了那站在湖心,着红纱裙莹莹起舞的曼妙身影。

那是一个舞女的阴魂,因执念化作厉鬼,楼珞第一次来城中采买时就见到了她,当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在那里跳舞。

她跳得那样投入,忘情,把灵魂都烧了起来。

轻纱朝乌云密布的天空挥洒出,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欲扶云直上九霄,冲破这黑云,一声清啼响彻山河,叫醒睡梦中的神明,睁开惺忪的睡眼打量这个灰白的世界。

当她跳起舞时,她就是这方天地的神明,朱船画舫、湖光绿树,皆黯然失色。

但她变不成鸟儿,不是神明,她的尸体就在平静湖水的淤泥下腐烂,当风大时,还能透过湖水隐约瞧见她玉白的骸骨。

她也不想变成鸟儿,不愿做神明,她只想做天底下最好的舞娘,到那天子跟前舞一曲。

只有最好的舞娘才能到全天下最尊贵的天子面前献舞。

这是她的执念。

太傅鬼生前经常伴驾游玩,见过许多在皇帝面前跳舞的舞娘,他说,茱萸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舞娘。

茱萸就是这只鬼的名字。

楼珞把太傅鬼的话告诉她。

然而,现在,她还在那里,一直不停地伸展腰肢舞动裙裾。

她还没到天子面前献舞呢!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清风拂过水面,沾染着风霜和迷迭香的气息,穿过自己的指尖、脖颈、上腰、下胯,彻底迷失,思绪不断飘荡,朝那皇城伫立的地方伸展。

除非消除执念,否则她会在她的尸骨上恒久舞蹈,没日没夜,无人无我,直到怨气将她完全侵占,那才是她的解脱,她的灭亡。

执念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楼珞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她明白,这玩意不仅能让鬼发疯,也能让人发疯。

因为她早已经发过疯了,在很多年前,那个母亲倒下的黄昏。

但是,这世间,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更多的是痛苦挣扎不得解脱的不幸者。

楼珞闭上不再干涩的眼睛,再睁开,睨向了不知何时跑进包间,蹲坐在她脚下吐着舌头乖巧摇尾巴的天狗。

“怎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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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女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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