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巫山邬族
与其说泥谷,倒更像是一道狭长的裂谷。
裂谷下方白雾狂涌而出,源源不断,谷顶两侧紫菀枝繁叶茂,葛羽柒眉一蹙,这白雾显然有剧毒,对沼泽草木却毫无影响。
葛羽眼眸掠过一抹精光,周身青光缠绕,身形一遁,来到裂谷边缘。
看到眼前一幕,葛羽神情微愕,谷中云遮雾绕,灰沉一片,瘴气喷涌而出,裂谷宛如开山巨剑一劈而至,光滑无比,毫无落脚之处,只是峡谷边缘,杂乱无章的分布着许多巨大的泥坑,仔细看来,像是重物压至而成。
沿一侧连行数百米,皆同等景象,葛羽弯眉一蹙,既如此,邬圥一族是如何出入泥谷。
烈日当头,白昼已然过去一半,葛羽寒眸一炁,猛然跃入深谷,袖间滑出青竹短棍,左臂凌空一举,掌心竹棍翻转不息,卷起层层气浪。
身形在云瘴中缓缓穿梭,葛羽五官紧绷,眼眸透出一抹凌厉,时刻盯防着四周,穿云踏雾,朝谷中缓缓下落。
不一会儿,雾瘴渐渐消散,云下数十米处,一道道巨大锁链冽空绷悬,一侧插入裂谷中央,一侧深入谷底,葛羽浮立于锁链顶端,看着下方一切,满脸震惊。
峡谷底部,星星点点立着许多半圆形石屋,石屋环环相连,正心突兀着一座巨大的石堡,锁链的尽头正是连向堡底一周,站在锁链顶端,离谷底纵然还有数百米深度,葛羽都能将石堡看的一清二楚。显然是邬圥一族举足轻重的要地。
裂谷上方云遮雾绕,谷外天际也渐渐黯淡,谷底一片灰霭,其他的,葛羽并未看清。
“啾!”
正当葛羽管窥蠡测间,一道尖锐刺耳之声从谷底阴暗处愔嘤传来,谷底四方接连响起啾吟声,十数道巨大黑影自谷底迎面飞来,葛羽瞳孔一缩,青竹短棍爆射出耀眼青光,朝上方飞去。
“啾!”
头顶一道黑影拂过,葛羽抬头一望,云雾之中,一只巨型黑鸟正扑翅悬浮,将云雾涌散,葛羽身形猛然一顿,朝下望去,下方巨鸟也即将扑至。
“糟了!”
葛羽从未见过如此巨大鸟兽,足足数米之高,准确来说,并不是鸟,长着鹰头兽身,周身黑鳞覆盖,一对布满深暗纹理的巨大灰翅,灰雾之中,猩红双眼正盯着葛羽,样子格外恐怖。
千钧一发之际,葛羽当即从腰间掏出一枚墨绿圆珠,掌心一拧,绿珠骤然迸射出耀眼青光。
“砰!”
一道强大的冲力波轰然四散,四方鸟兽一声惊鸣,纵然被震飞数十米开外,在远处弛空盘旋。
这弑灵珠是葛羽精心准备的防身之物,由翡玉晶石精磨而成,内封青雀之血。
青雀一鸟十分奇特,一旦肉体受伤,血触空气,便会瞬间爆裂,天华境内也少有分布。
正因如此,不少炼器师都会广猎青雀,取其精血,汇而凝之,存于翡玉晶石。
往往数百只青雀精血聚凝,才能爆发出强大威力,翡玉晶石矿质特殊,注入灵力便会爆裂,二者合之,威力无穷。
远处鸟兽连连惊鸣,显然受了伤,不敢靠近。
趁此之际,葛羽飞遁而起,谷中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只能先行离开。
正要穿云破雾,谷底突然传来一阵低吟的鼓角声,与昨夜声音如出一辙。
骤然间,原本黑压压的细小屋影自外圈向内接连亮起火光,汇聚于石堡四周,巨堡顶部黑孔霎然燃起巨大焰火,谷底顿时一片通明。
与此同时,十数只鸟兽冲至葛羽上方,不断撑爪下压,葛羽面色一惊,青竹短棍翻转愈发迟缓,身形一顿,飞速朝谷底落去。
既然走不掉,只能迎面而上!
当下鸟兽浮顶,层层相逼,处境十分不利,但对付邬圥人,葛羽信心十足。
狱陵府乃持国要府,在炎夏地位举足轻重,身为镇府之人,葛羽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谷底屋影愈发清晰,数千邬圥族人纷纷汇聚石堡四周,举着火把长棍,正仰头看着上空。
葛羽面色一厉,也径直朝黑堡掠去。
数吸后,葛羽身形一沉,落入古堡一处青木浮梯之上,葛羽这才看清巨堡全貌,由数十万块方石层层铺立而成,足有百米之高。
四周邬圥人围满一片,个个手持火把,身披褐袍,袍上映满各种各样诡异的图案,长相也与俗世之人大不相同,一对巨大鄒扭的的紫耳,肤色如乌墨般黝黑,高鼻宽颊,扇贝般厚饱的嘴唇,身形也较中原人大了一圈。
此刻,邬圥族人正不断摇晃着火把,嘴中念念叨叨,像是一种咒语,葛羽全然听不懂。
葛羽站在木梯数警惕许久,邬圥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口中念念有词,火把一曲一伸,不断踢踏着双脚,葛羽柒眉紧蹙,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微颤,葛羽朝身后巨堡望去,面色骤变。
只见石堡底部一处数米高的石门内,弯腰走出一道巨大身影,每行一步,地面都会微微一颤。
那巨人乌发卷曲浓密,青铁般的肤色,一身结实健硕的肌肉,正朝葛羽缓缓走来,硕大无比的乌黑双眼,此刻正盯着葛羽,十分阴沉可怖。
“嘶!”
葛羽身后冒气一丝冷汗,闯荡天华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场面。
石堡周围数万邬圥族人,此刻突然一齐跪了下来,火杖深插于地,鄒耳曲折,低头不语。
“呜~”
巨人大嘴一张,口中顿时发出震耳欲聋鼓角般的低沉声,葛羽身形猛颤,心如刀绞,死死捂住双耳,周围的一众邬圥人毫无反应,面色反而更加舒展。
“这…这究竟是…何物!”葛羽面色苍白,一丝血迹滑落至手腕,双耳传来无比剧痛的胀感,此时此刻,葛羽已然无法听到一丝声音。
他知道,自己已经聋了。
巨人走到葛羽身前,一把将其捏了起来,双指并未用力,将葛羽举至眼前,巨人嘴巴一阵变动,显然是在说话,葛羽却全然听不见。
葛羽面无血色,眼眸子死死盯着巨人。
巨人见状,似乎有所察觉,手指一凌,将葛羽扔向不远处一座圆形石阵。
飞身一瞬,葛羽牙关紧咬,强忍剥肤之痛,掌心泛出一道青光,落地之际猛然拍地,凌空一翻,落在石阵边缘。
“可恶…这下麻烦了!”
眼下自己身负重伤,巨人又行为诡异,葛羽不知邬圥族人究竟要整哪出。
就在这时,石阵下方走上一名紫袍人,身形微躬,面色苍老。
紫袍邬圥老者左手持黑杖,右手拖着一颗乌黑的圆球,走到葛羽身旁,随即黑杖指向石阵中心,阴沉看向葛羽。
葛羽面色微愕,不知紫袍老者要做什么,但还是走入阵心,枭视狼顾。
老者脸色微微舒展,阵心有一处黑枣般大的细洞,老者将黑杖猛然一插,洞口骤然浮射一道紫光,沿杖身向上蔓延。
随后,老者将圆球缓缓放在杖顶,霎那间,圆球翻转漂浮,发出一阵幽暗的灵光。老者示意葛羽将手靠近,葛羽也都照做。
突然,一股十分诡异的力量侵入脑海,肆意翻涌,葛羽顿时感觉头昏脑裂,意识模糊。
老者手握长杖,乌眉紧皱,数秒后,圆球渐渐黯淡无光,落入杖心凹槽处。
葛羽顿时感觉身体一软,屈身强撑了片刻,意识才渐渐清晰。
与此同时,老者面色舒展许多,示意葛羽跟随过来,二人一同走到巨人身前,随即老者与巨人一阵涩语。
巨人微微点头,目色不在犀利,又是几声晦涩之音,老者黑杖指向峡谷深处,葛羽强忍剧痛,行在其身后。
“呜~”
巨人起身一声低吟,朝石堡走去,四周数万邬圥族人纵然起身,熄灭火把,朝远处大大小小石屋走去,似乎并不在意葛羽一事。
一时间,石堡四周顿时黯淡无光,就连百米高的石堡顶洞,也不再有一丝火焰。
葛羽随不明白紫袍老者方才于石阵对他做了什么,但他知道,那圆珠定能获知自己的动机,甚至记忆。
头顶漆黑至极,峡谷云雾之下,便是邬圥族所谓的天。此刻早已寂夜,即便没有云雾遮挡,也不会见到一丝光亮。
片刻后,老者将葛羽带入数里外一处黑森林,四周时有野兽孤鸣,如今葛羽全都听不到。
森林深处的一条溪边,隐隐坐落着几间小屋,却不是方石堆垒而成,和俗世很多房屋一样,是由木头搭建,只是形状和外面那些石屋十分相似。
老者将葛羽带到最深处一间偏僻小屋,站在屋外,葛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心生警惕,二尺青竹短棍暗自从袖间滑出。
虽然听不见,但这扑鼻的血臭味,葛羽自然闻的一清二楚。
见葛羽一脸警惕,老者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葛羽就算能听见,也听不懂。
走到屋门外,老者直接推开木门,进去便不再出来。
葛羽见状,柒眉一蹙,不知紫袍老者打的什么名堂,眼下自己双耳失聪,耳痛难忍,又深处于沼心泥谷,四周危机重重,与其退缩,不如前去一探究竟。
走进屋内,见老者正在打磨一块白骨,暗沉石桌上放着一块木盆,里面装了一半血,还有一些草叶,此刻磨损的骨灰,正一点点落进盆中。
老者突然抬头,指向葛羽身旁一座石灶,地上零零散散摆了些木块,显然是让葛羽生火。
此时此刻,葛羽终于明白,紫袍老者是在准备炼药,葛羽双眸一颤,原来他的感知是对的,方才那神秘圆球,确实在窥探自己的记忆。
短暂沉思,葛羽拿起石灶旁两块磨火石,不断摩擦,许久才点燃木块。葛羽心中一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用如此原始的方法。
不一会儿,老者将盆中血药搅匀,倒入石灶中,接着又从袍中拿出个小木瓶,不断朝内倒着灰色粉末。
石灶中顿时血泡四溅,传来扑鼻熏天的恶臭,葛羽眉宇深凝,急忙捂鼻后退,这是哪门子药方,闻着就让人胃中翻江倒海。
老者将血药熬干,拿木勺瓦了出来,接连搓成小团,放入盆中。
弄到这,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走去另一间屋,拿了只黑黢黢的长角甲虫,随即又瓦起一勺药泥,双手在甲虫角间用力一捏,药泥顿时被两滴墨液浸染。
将药泥搓好后,老者抬头示意了一眼,葛羽小心接过红里发黑的腥臭药丸,一阵迟疑。
看这老者脸色,似乎要自己将其吃下去,方才老者的所作所为,葛羽尽入眼底,着实想不通如此之物吃了会有什么用。
药丸传来扑之嗤鼻的腥臭,老者等待片刻,面色阴戾,显然有些不乐意,葛羽心中一沉,将药丸吞入腹中,深处龙潭虎穴,老者想要夺命简直易如反掌,犯不着多此一举,与其强忍剧痛,不如姑且险中求进。
药入胃底,一阵平和,葛羽屏气凝神,却为传来丝毫动静。望向老者,老者并未理会,而是往一个扁圆木盒装着剩下的药丸。
装好药丸,老者将其递给了葛羽。
葛羽疑惑不解,这是何为?
老者并未理会只言片语,手心浮现出方才那颗圆球,葛羽顿时恍然大悟。
自己什么目的,老者自然心知肚明,这药丸显然是留给墨岚炅的。
正当葛羽纳闷药效真假时,胃里突然传来一阵暖流,缓缓向上蔓延,最终在耳间不断盘旋,葛羽眼眸子骤然一亮,看向紫袍老者,面色无比震惊。
老者见状,微微一笑,在门外吹了一哨,屋外纵然浮现一道黑影,一名黑衣邬圥族青年幽然走进屋中。
黑衣青年一双紫瞳反着妖诡之色,皮肤灰暗,头束一顶细长乌辫,长相竟和俗世之人几分相似。
“走吧,邬圥族地素不收留外人,我现在送你离开。”
葛羽面色骤变,黑衣邬圥青年竟然开口说了话,关键是,自己竟然能听见了!
“你是…?”望着门边二人,葛羽惊耳骇目,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我爷爷是俗世人,不过他已经去世很久了。”紫瞳青年目光深邃,看着屋外黑沉的天空,漠然道:“走吧。”语气不耐烦,显然在下逐客令。
邬圥族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龄,脸庞却映刻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一路一言不发,葛羽径自跟随,耳部痛感渐渐缓轻了许多。
走过森林尽头,来到一座石台边,石台上方,傍壁贯刻着一条风雨剥蚀的石阶,一路倾斜而上。
“石堡连着的那些锁链是干什么的?”临走前,葛羽终于开口道。
紫瞳青年眼眸微诧,没想到葛羽会问此问题。
“那是邬圥酋长登谷的梯链,能力有限,只能拉到裂谷腰部。”顿了顿,又补充道:“到了中腰,酋长就可以跳上去。”
葛羽恍然大悟,原来谷顶那些巨大的泥坑,正是之前那巨人的脚印。
“时间很晚了,回去吧。”紫瞳青年斜靠在石背上,嘴里衔着一根野草,一副冷漠之色,“你是第一个能活着离开的外人,想必你要救的那个人,很重要。”
听闻此言,葛羽眼眸微颤,不再说话,转身爬向石阶。
见葛羽已然消逝于云雾,青年化为一道飞影,朝沼泽深处踏去。
再次走出沼泽,来到巫山尽头,天色已然大明,葛羽十分不解,自己接连斩杀邬圥族沼外豢养的腐沼红腹蛇,又擅闯邬圥族禁地,邬圥族人却未曾来找麻烦,还主动为其炼药。
更可笑的是,自己堂堂一介狱陵府魃卫,在邬圥族中,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药物数时辰的滋养,耳伤已然恢复大半,葛羽心中一颤,邬圥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青光一闪,身形消失在茫茫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