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矛盾

()"要干净的盘子,对了,把绘实洗干净……现在露水也未必干净了,用纯净水……好,现在放龙涎,轻轻辗破,不要砸,溅出来的就不能用了,太浪费,慢慢地磨……”

小麦在曹三秀的电话指挥下小心地研磨着绘实和龙涎,空气里有种浓郁的香气。绘实的果实只是粉红色的,龙涎则是乳白的,然而两者合在一起,慢慢地就泛出鲜艳的红色来,而且越是研磨,颜色就越是赤红如火。

"磨了半个小时了。”

"好了。"曹三秀肯定地说,"是不是已经没有碎块了?”

"没有了。"小麦用小勺子搅了搅,确定所有的绘实都已经被自己研成了碎末。

"那就行了,可以用了。用不完的找玻璃瓶子密封保存,不管放多久都能用。好了,我挂电话了。”

小麦把盛着鲜艳颜色的盘子推到邵靖眼前:"曹医生说能用了。”

邵靖一直坐在那里,像是在看他磨绘实,又像是在出神,这时候才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把白虎玉拿了出来,用干净的毛笔蘸着颜料往玉上涂。第一笔下去,玉石里就发出沉闷的嚎叫,随着邵靖一笔笔画着困兽符,玉石里传出的嚎叫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直到最后一笔画完,玉石中的嚎叫仍不停息。邵靖停了笔,小麦看着那块玉,刚才画上去的颜料正在往玉中渗透,很慢,可是在不停地渗进去。邵靖把笔一推:"好了。”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绘实的颜色有几滴溅了出来,溅在他的衬衣上。小麦看了一眼:"你溅到身上了,把衬衣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邵靖听话地把衬衣脱了下来,有点茫然地坐了几分钟,然后去换了件衣服:"我出去一下。"略一犹豫,又补了一句,"去找周琦,处理一下这块玉,不能总放在家里。”

小麦心里难受了一下——干吗要补这么一句呢?难道怕他不让他出门吗?

"知道了。去。”

邵靖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我——晚上我带点什么菜回来?”

"一会儿我去买。”

邵靖走了两步又停下:"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对不对?”

小麦愣了一下。邵靖不说,这几天他忙得要命,还真忘了。

"四月十七对?"邵靖看着他,"那个,你想要什么礼物?”

小麦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哦——"邵靖略微有点失望,"那我走了。”

"去。"小麦看着门轻轻一声关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站了几分钟,回头去卧室里翻脏衣服。邵靖还记得他的生日,那么也许……也许他不会离开?

邵靖一堆沾血的衣服还扔在床脚,小麦弯下腰捡起那件被豁了膛的衬衣,想看看还能不能穿。一条红色的细绳从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掉出来,鲜艳到耀眼的程度。小麦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动作呆在了那里,过了很久,他才能伸出手,把那条红线捡了起来。

小麦记得,他刚拿到这条红线的时候,红线的颜色还是淡淡的,小岳说过,这只是个半成品,要用心头血染过才能鲜艳;而现在他手里的红线通体艳红,鲜艳得直刺他的眼睛,这必然——是邵靖已经用心头血染过了。

小麦手里捏着红线,慢慢在床边上坐了下来。邵靖用心头血染过了红线,然后这么宝贝地揣在胸前的口袋里,而现在,他又找到了前世的爱人……小麦用手支住了头,极力掩盖着眼里落下来的水滴。该分手了,真的。邵靖已经做得不错了,还想着给他过生日。比起在他生日那天偷偷溜走的魏炎,真的已经很好了。可惜——好的东西,不是他的。他也不想再耽误邵靖的时间了。很显然,钟家那位大公子和沈固已经是情投意合,邵靖现在想必很苦恼,恐怕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把人夺回来,那他何必在这里耽误他的时间呢?这世上,又不是没了谁就不能活。

小麦站起身来去打开电脑。这些年一直在为生计奔波,什么也顾不上,现在他想出去走走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呢?他手里有一点钱,还邵靖那十五万不够,但出去旅游一趟还是够的。

去哪儿好呢?小麦拖动鼠标在网页上胡乱点了几下,跳出一张水蓝如天的照片来——云南,丽江。小麦模糊记得,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说丽江是最容易有艳遇的地方。几乎是在一瞬间小麦就决定了,去丽江,如果在死之前能再来段艳遇,那就更划算了。

去丽江的旅游团很容易找,小麦随便打了几个电话就报上了名,最近的团就是明天一早走,因为人还不满,可以明天一早直接去交钱签合同。小麦办事也是干脆利落的,既然是打定了主意,一边给邵靖洗着衣服,一边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然后出门买菜做饭。然而一直等到七点半,邵靖都没回来。小麦看看桌上凉掉的饭菜,终于拿个碗盛了粥自己先吃起来,眼泪滚在碗里,又咸又苦。

邵靖这会儿正在周琦家里,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了。周琦看着他跟倒水似地往肚子里倒酒,忍不住伸手去把酒瓶拿走:"我说大少,别喝了。你身上还有伤,本来就不该喝酒。”

邵靖倒也不坚持,任由他拿走了酒瓶。周琦试探着问:"怎么,这么说钟家老大才是你要找的人?这次认准了,不会错了?”

邵靖点了点头。周琦挠头:"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呢?”

"命有贵人,贵人,拆开来就是'中一不可见之人'。”

周琦琢磨了一下:"也对……钟家老大看见你就眼睛疼,还真是'不可见之人'。不过,为什么会有这毛病?再说'独占鳌头'又指什么呢?”

邵靖默然转动着酒杯。钟乐岑为什么会见到他就眼睛疼?这点他很明白——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怎么可能不疼?

"独占鳌头我还没解明白,不过指的是他肯定没错。”

周琦又挠了挠头:"那,既然知道了就去追啊。不是说钟家老大也是那个——这不正好么?”

邵靖低着头没说话。周琦想了想,小心地问:"那麦子——你们得先分手?总不能还住在他那里。就算钟家老大是那什么,也不可能让你脚踩两只船?”

邵靖仍然闷不出声。周琦叹口气:"不好办?其实当初良子说他不是的时候你就该马上搬出来。你看现在搞这么麻烦。”

邵靖反驳:"当时那个叶丁突然跳出来,我哪知道他会不会带来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跟叶丁呆一块儿?”

周琦点头:"也对……那你现在可以搬出来了?”

邵靖又不吭声了,半天才说:"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怎么也得等给他过了生日。他爸妈都早就没有了,大概也没什么人给他庆祝过生日,再说奶奶刚刚去世,我要是搬出来,他又是一个人了……”

"停停停——"周琦拼命地挠头,"大少,我觉得你怎么这么奇怪,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这么——这么情圣了?你到底是要跟麦子分手还是不要分?”

邵靖烦躁地把酒杯一顿:"当然是分手!”

"那你还在这儿生日啊奶奶啊叽歪来叽歪去?”

"怎么是我叽歪?这都是事实!怎么说,也得给他过了生日再说。”

周琦一脸苦逼相,头发已经被他抓成了鸡窝:"我说大少,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劲啊……你——其实你压根不想跟麦子分手的?”

邵靖一跳而起:"谁说的?”

周琦摊手:"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看看你,良子当初说他不是你要找的人,那时候你不搬出来,还说得过去,因为有穷奇的事;现在穷奇的事都过去了,你又念叨什么生日——我拜托你,麦子一个男人,男人谁把个生日看得那么重啊?你这借口说得过去么?”

邵靖有些恼火:"你怎么知道他不看重?你以为跟你一样,年年过生日过得都吃不消?他没亲人,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他那个父亲,我还怀疑他现在的短寿就是他父亲搞出来的!对了,我还真不能搬出来,他现在的寿命到底也不知有多久,我还没找到给他延寿的方法。”

周琦哭笑不得:"延寿的事你搬出来也能做?倒是你说的他父亲的事——究竟怎么回事?”

邵靖提起这事眉头就拧得死紧:"这事我还没敢跟他说,目前也只是猜测——我猜他的寿命,可能是被他父亲卖了。”

周琦惊讶:"被他父亲卖了?谁家父亲会卖自己儿子的寿?”

邵靖冷笑:"怎么不会?我听奶奶说过,当时小麦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父亲把儿子卖了自己拿钱跑了有什么不可能?卖儿卖女的你没见过吗?”

周琦皱眉:"当然有。不过卖儿卖女——总归知道孩子还是活着的,这卖寿……这也太……你能肯定?”

邵靖点点头:"本来奶奶的寿数还有,听小麦的侄女说,奶奶死的那天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而且那把续命的玄铁乌金刀也不见了,所以我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父亲根本没死,否则外人怎么会拿那么一把不起眼的刀。”

"这——这也不能完全肯定?”

"所以我还没跟他说过。"邵靖搓了搓脸,伸手拿过酒瓶又倒了一杯,"就怕将来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受不了。”

周琦看了他一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邵靖眉头一皱,不悦地瞪他一眼:"笑什么?”

周琦强忍着笑:"我说大少,你觉得钟家老大就是你心爱的人了?”

邵靖酒杯停在唇边:"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你喜欢钟家老大吗?”

邵靖琢磨了半天也没回答出来,郁闷地灌了一杯。周琦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我说大少,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明明喜欢的是麦子?为什么非得要去找钟家老大呢?”

邵靖皱起了眉:"我一直以为他才是——所以——”

周琦实在是拿他没辙了:"我说大少,就算你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才是你要找的人,那现在知道他不是了?为什么还这么粘粘糊糊的放不开?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邵靖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周琦笑得肠子都快断了,抹着眼泪说:"大少啊,真不是我说你,在感情上,你真是少根筋。明明你喜欢的是麦子嘛,干什么非得去找钟家老大?”

邵靖默然片刻,又倒了杯酒灌了下去,冷冷地说:"但是我还是要去找他。”

周琦止了笑,有点惊讶:"为什么?钟家大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话又说回来了,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邵靖闷头喝酒,一声不吭。让他怎么回答?说前世欠他的?虽然周琦也是这一行出身,可是仍然太过耸人听闻。而且,他也不想说,前世那些事,真的太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他还记得,前世他说过:一定要守着他,生生世世。转世投胎,前生有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有这句话,和胸前剜心般的剧痛铭心刻骨。

周琦叹了口气:"我是不太明白,不过大少,你拿定了主意就干,兄弟们总是支持你的。”

邵靖又灌了一杯。拿定主意?他现在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跑到周琦这里来啊!

沈墨白——邵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温文秀气,也只能说是温文秀气了,五官平淡,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干净,就像现在的小麦。

那么钟乐岑长什么样子呢?邵靖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在海市那天之前,竟然从来不仔细看过钟乐岑的长相。虽说他是钟家的长房长孙,可是没有灵力,一向都不被人重视。邵靖倒还记得当初七八岁的时候他曾经跟着爷爷到终南山去拜访过一次,钟乐岑看见他就捂着眼睛哭了。当时他心里很是不屑,觉得这哪像个男子汉呢?倒是钟乐岑的弟弟钟乐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那小子弄了一包辣椒水来喷他的眼睛。第二次去终南山的时候他已经记起了前世,然而那次钟乐岑已经不在终南山了。行其庭,不见其人,原来乩文如此直白,根本用不着去多加思索。他恨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乩文却告诉他"何必崎岖上玉清"。当时不懂,现在想起来真是明白如话。海市上见到的钟乐岑,端着避水灯,神情专注,他还是第一次看清钟乐岑的模样——五官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转了世也没什么长进,又戴着眼睛,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遮住了,让他怎么也找不到前世的感觉。可是绝对没错!除了沈墨白,不会有人叫他"将军",更不会有人做出一盏一模一样的避水灯来。可是他身边还有个人,那个煞气十足的警察,一直用手搂着他,完全的占有性的表示,两人之间,找不到别人可以插足的空隙……

"大少!"周琦眼看那一瓶茅台都见了底,赶紧伸手来夺,"我说你别喝了。我真是不明白,我看麦子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你就是要跟他散,他也不会怎么样?”

邵靖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索性拿起瓶子,对着嘴把最后一点也灌了下去。他心里焦躁得难受,急需点什么来浇一浇。小麦当然不会死缠烂打,他曾经扔给他一条红线,那么干脆地说:等你遇见沈墨白的时候,可以试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会是死缠烂打的人呢?

邵靖发现一件事——当他想到小麦不会死缠着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开心。那条红线他揣了起来,可是一直都没想用什么心头血去染。之后他抓穷奇呀,找龙涎呀,有很多事要干。好像自从遇见了小麦,生活就变得特别充实和忙碌,从前放在第一位的那件事,反而不怎么重要了。其实,小麦真的很像沈墨白,比钟乐岑要像多了,总是那么干净的眼神——就是对生活的热情是沈墨白所没有的。而且他还会做菜,这一手,沈墨白也没有。对了,今天晚上他好像说要带菜回去来着……

周琦无奈地看着邵靖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大少,你干吗?”

"买菜——"邵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转,周琦已经长出了两个头。

"买什么?"周琦疑惑地问,看着邵靖努力了五分钟,然后扑通坐倒在椅子上,随即趴到了桌上,不由苦笑,"我看你老实点,今天晚上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睡。”

"不行……"邵靖还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小麦在家……”

"不行你怎么办?醉成这样你能开车回去?我还怕车一颠你吐在车上呢。回去了你也是折腾人家麦子。既然想分手,就别回去累人家啦!”

邵靖摇头。他只听见了"分手"两个字,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

周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口敷衍着:"好好,不行,不行。睡觉去,啊?”

邵靖被他架起来,昏昏沉沉地还在说:"小麦要等……”

"我给麦子打电话。"周琦一边说,一边强迫地把邵靖架回了卧室。

那天晚上,小麦在八点钟等到了周琦的电话。然后他打了个电话给归籽儿,说自己要去丽江玩几天,店里让她照看着。第二天一早,小麦就背上背包,跟着旅行社出发了。而邵靖酒醒之后回家来,看见的只是一个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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