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

劫持

()小麦万万想不到,出来旅个游也能被劫持。

雨在不停地下,窗外一片黑暗,借着车内微黄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近处的山影。他们停在这里将近一天了,游客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都被六个歹徒收了去,现在个个又渴又饿。

小麦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了一会,失望地靠回椅背上。外头看不见半个人影,警察应该还在盘山公路下边,双方仍在僵持。歹徒在公路拐弯处锯倒了山坡上一棵大树,完全截断了公路,警车是上不来的。刚才他听到了一声爆炸声,可能是歹徒在公路上还安了炸药。

小麦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连著名的纳西古城都还没见着,就被车拉到了这荒郊野岭里。带队的当地导游已经被打死并弃尸,为的是"给警察提个醒儿",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这六个人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小麦背后坐着一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立刻招来一声呵斥和枪支打开保险的声音:"干什么!坐下!想死了!”

女人应声微微弯下腰,但并没坐下:"我丈夫身体不好,麻烦你们给他一杯水喝行吗?”

六名歹徒里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不耐烦地说:"没有。坐下!”

女人固执地站着:"我丈夫有心脏病,求求你们,给他一杯水,要不然他撑不住了。”

小麦回头看了一眼她旁边坐着的男人。其实从滨海出发的时候他就注意过这夫妻俩了,还说过几句话。妻子长得很漂亮,那种带点少数民族风格的野性的漂亮,很吸引人的目光。不过小麦更注意的是她的丈夫,男人看上去长得敦厚温和,红润的脸上总是带点微笑,可是小麦总觉得他的呼吸声不对劲,时断时续,有时候甚至给人气若游丝的感觉,好像随时会断气,可是他上车下车却很灵活,完全是个健康人,要不是喝过灵芝露,小麦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可是他现在回头一看,却吓了他一跳——男人的脸在灯光下是一片蜡黄,完全没有半点血色,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映的,乍一看跟死人似的。

横肉更不耐烦了。在这里耗了整整一天,歹徒们也是焦躁不安的,横肉嘴里骂了一声,站起来就要过来:"臭娘们,你活得不耐烦了,敢跟老子啰嗦!”

女人的丈夫坐在外面的位子,赶紧把妻子拉着坐下来:"没事,我,咳咳——不渴,咳咳——"他说了这么几个字,已经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听在小麦耳朵里像没上油的齿轮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横肉看了一眼,骂骂咧咧又坐下了。女人坐下来,拉着丈夫的手,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哽咽:"不能再拖了……就是你不渴,他们也要喝水啊……”

小麦不明白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但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去考虑。他也很渴,差不多都有将近一天没喝水了,乘客们都渴得厉害,只是没人敢说话。现在女人开了个头,就有几个男乘客大着胆子嘀咕起来:"至少给点水喝啊……”

"就是。这是要把人渴死啊。”

横肉一瞪眼:"吵什么吵,都不想活了!"他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歹徒忽然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环视一下车里的人,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谁要喝水?”

这人在六个歹徒里长相是最斯文的一个,手里也没拿枪,要不是在这车上,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劫匪。自从劫了车,他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始终都是他们叫做老大的一个男人在发号施令,但老大在下命令之前却时常会低声跟他说几句话,显然,这算是个军师类的角色。

刚才说话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先开口的那个硬着头皮说:"我们已经一天没喝水了,这车上有女人有孩子,受不了的。你们不是也需要人质吗?至少一人给一口水喝。”

军师又笑了笑,很和气地指了指车外:"外面有雨水,如果要喝,你可以去接。”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个小声说:"雨水怎么喝……”

军师不紧不慢地说:"渴极了的时候什么也能喝的。要喝吗?要喝就下车。”

一车人都忍不住窗外看了看。雨下得大了,一滴滴雨水落在车窗玻璃上,流成一条条诱人的水线。军师不说,大家还没想到这事,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更觉得嘴里像烧了把火一样。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咽了口几乎不存在的唾沫,喃喃地说:"喝雨水——也没东西接啊……”

军师偏头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女人的背包:"雨衣不能接雨水么?"他看起来得有三十出头,做这种动作未免有点做作,小麦在后边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想打冷战。

开头说话的男人有点忍不住了。他长得胖,车厢里又有些闷热,出汗最多,也就最需要水份,于是硬着头皮说:"那你让我去接点雨水来。”

军师耸耸肩,示意旁边一个瘦得竹竿似的歹徒把车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也觉得这劫匪客气得诡异,但他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于是试探着站起来往车门走。横肉动了一下,但看看老大不动,也就没吭声。男人慢慢走到车门处,见几个歹徒都没反对的意思,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向那个带着雨衣的女人说:"能把雨衣借我用一下吗?我接点雨水,大家都喝一口。”

那个女人也早渴得难受,看有人敢下车接水,赶紧把雨衣拿了出来。男人拿着雨衣下了车,站在车门口说:"麻烦你帮我拉着这一边,最好有个瓶子,能把水灌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军师忽然一伸手,从横肉手里拿过手枪,对着男人的头就开了一枪。这一枪离得很近,男人的头整个被打开了花,血水和着脑浆喷射出来,借给他雨衣的女人刚刚伸手拉住雨衣的一边,男人的脑袋就在她眼前炸了开来,血水直喷到她脸上,女人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尖叫,直接晕了过去。

车上一阵混乱,女人们失声尖叫。军师掉转枪口,对着车顶又开了一枪,压住了尖叫声,然后吹了吹枪口,仍旧慢声慢气地说:"还有谁想喝水?”

这次哪还有人敢吭声。闷热的车厢里有种臊臭味散发开来,不止一个人吓尿了裤子。几个女人不能遏止地哭出声来,被男人揽在怀里,闷住了声音。还有两个孩子,吓得号啕大哭,母亲怎么安抚也安抚不住。军师眉头一皱,扶着椅子扶手像是全身没劲似地站起来,往那两个孩子坐的位置走了两步。

刚才他来了那么一下,满车的人已经都知道他可能是六个人里最阴最狠的,现在看他那架式,明显是已经不耐烦要杀人了。两个母亲拼命地安抚孩子,可是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哪里能像大人一样懂事,吓得号啕大哭一时根本止不住。军师走了两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表情渐渐有点疯狂,眼看着就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

满车的人都有点绝望。这六个歹徒劫了车之后杀掉司机弃尸在路上,就开着车跑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山旮旯里,似乎也并没有立刻就跟警察谈判的意思。开始车上的人还以为警察很快就会赶到,虽然歹徒手里有枪,但警察只要来了,总是有希望的。可是拖了一天,警察还没有出现在视野里,而这些歹徒越来越露出丧心病狂的模样,大规模枪杀人质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不枪杀,这样一口水都没有,渴也渴死了。

"等一下。"忽然有个声音,拦住了军师的动作。是刚才为丈夫要水的女人,她又站了起来,轻声地说:"我有个建议。”

军师眯起眼睛,把枪口转向女人,像是心不在焉地轻轻扣着扳机玩:"你有个建议?谁要听你的建议了?”

满车的人都为女人捏了一把冷汗,小麦却只顾着看她的丈夫。就这么一会的工夫,男人的脸色已经像死人一样了,而且呼吸极其明显的断断续续,胸腔里的杂音越来越大,听在小麦耳朵里跟拉风箱一样,可是,是那种拉也拉不动的风箱,每次费力地拉过去,就让人担心是不是还能拉得回来。

女人低头看看丈夫,眼神里带着关切和焦急,对近在眼前的枪口倒像是视而不见:"我这个建议你们一定愿意听。你们不就是想出境吗?我能带你们出去。”

军师眼神一阴,那边老大也站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想出境?”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你们是贩毒的。”

这一下,几个歹徒都愣了一下,横肉张口就说:"我操,这娘们怎么知道的?”

老大一摆手止住他,往前走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贩毒的?”

女人露出有点轻蔑的笑:"你们身上一股鸦片味,不是贩毒的是干什么的?”

几个歹徒对看了一眼,竹竿还忍不住举起胳膊自己闻了闻,疑惑地说:"没有啊……"这要是贩毒的身上味都闻得出来,那缉毒警倒好干了。再说他们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就算有什么鸦片味,在监狱里几个月没挨过毒品,也不可能再有了。

老大阴着脸:"我们身上不可能有什么鸦片味,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人低头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我是本地人。我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境。”

横肉旁边的歹徒是个矮子,这一路上,他最着急,车停在这里大半天,他就跟针扎着屁股似的,没一个小时能坐得住。听了女人的话,他直接蹦了起来,脱口就说:"你真知道出境的路?带我们出去,我们——”

老大用力一挥手,矮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敢吭声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很急切。女人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一条出境的路。只要你们让我丈夫走,我可以带你们去。”

"等等。"老大阴沉着脸,"你想把我们带到边防上去?"他喀啦一声拉开长筒猎枪的保险,枪口对着女人的头,"信不信我一枪把你也打开花?二十来个人质本来就太多了,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女人毫不畏惧:"打死了我,你们绝对跑不出去。这里到处是山,就算警察追不上你们,在山里走不出来,你们也会死。”

老大眼神更凶狠了:"你敢威胁我?”

女人淡淡地说:"你们如果不想出去,我也没办法。”

老大的枪悬在半空中。矮子战战兢兢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老大,这女人可能真认识路……我们现在这样,走不出去啊……”

"滚!"老大踹了他一脚。其实他心里也跟矮子的想法一样,但被矮子说了出来,面子上就挂不住了,"谁知道这娘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指给我们一条死路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却拿眼睛去看军师,显然女人的建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军师用枪口挠了挠头,又露出他刚才打死人时的微笑:"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们怎么相信你呢?”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丈夫:"我丈夫有心脏病,要是不快点去医院就危险了。现在你们放了车上的人,我带你们走那条路,让警察上来送我丈夫去医院。这样他们要救人,顾不上你们,我带着你们就能出境。再说,你们带着我也算是个人质,我还想回来跟我丈夫见面的,当然不会给你们乱带路。”

男人勉强抬起手来拉住女人的手:"不,宛儿,不行……"他说话极其吃力,脸已经憋得发紫,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需要医生。女人低下头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决:"你得马上回去找他们,我肯定能回来见你的。”

男人拉着她的手还想说话,却大喘起来。女人轻轻压了压他肩膀,抬起头来看着老大:"怎么样?既然你在这里劫持客车,肯定也对这地方做过一番研究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条古道,可以一直通往境外?”

军师忽然说:"通往境外的路很多,但是无论哪一条都有边防?”

女人笑了笑:"我要带你们走的那条路,就是没有边防的路。”

军师也笑:"你骗谁呢?”

女人淡淡地说:"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等警察,就当我刚才的话都没说。”

军师和老大对看了一眼,老大拍了板:"行,你带我们出去,我们就放你男人去治病。这车上的人,带一半走!”

女人皱了皱眉:"我要带你们走的路在这山里,你们觉得带上十几个人,拖拖拉拉的能走得动吗?”

老大脸上阴晴不定,军师琢磨了一会,目光在车里四处游移,最后落在小麦身上:"你,跟我们走!”

小麦一惊,女人连忙说:"你们带人干什么?多一个人就多消耗一份食物和饮水,在山里食物很重要,你们不知道吗?”

军师不耐烦地说:"你闭嘴!就带他,否则我把全车人都杀了!你,起来,背着包,跟我们走!”

小麦不得不站起来,军师扔给他一个大包,里头装着搜来的食物和水,六名歹徒倒是轻装上阵,只拿枪支。女人轻轻把丈夫的手掰开,弯□子轻声说:"等警察上来,你一定让他们马上送你去古城客栈。我会回来的。"说完,她握着丈夫的手,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小麦觉得男人的眉心似乎闪过一星金光,不过立刻就消失了。

军师不耐烦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走!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坐在车上不准动,谁要是随便下车,我只要能看得见,就一枪打死他!走!”

小麦背起那个沉重的包,被夹在歹徒中间下了车。雨水冰凉地落在干燥的嘴唇上,他忍不住舔了舔。一走出汽车车灯的照耀范围,四周就伸手不见五指。女人走在最前头,竹竿紧跟着她,枪口顶在她背上。后面是横肉。小麦夹在中间,背后是六个歹徒里像哑巴一样一直没说过话的一个,再后头就是军师和老大,最后面是矮子,手里提着从车上找出来的一个充电应急灯,白色的灯光射出来,照亮了脚下一条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小路。路上生满杂草,在雨水里发滑,加上烂泥,真是一步一滑。走了一会儿,小麦忍不住回头看看,远处汽车的车灯已经是极其微弱的一星,再走两步,连这一星灯光也消失了,后面是一片黑暗。他向前看,前面除了应急灯笼罩的小小一块范围之外,也是无尽的黑暗。

他们走进了连绵的群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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