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从拜占庭来!”
金毛猎犬沙格驮着浑身瘫软的宙斯返回角斗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白鸽杜拉慢悠悠地飞在他们的头顶,她实在放心不下宙斯。
有位好心的老妇人,给宙斯的身上盖了块白纱手帕。
此刻,因为罗马城里的居民大部分还聚集在角斗场里观看表演,所以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而那些躲在大浴场里的居民,他们都是些更为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不愿去角斗场观看血腥的表演,就在大浴场里打发时间。
“你感觉怎么样?”杜拉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是真的心疼宙斯。
“还有一口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宙斯有气无力地说道,“角斗场里还那么闹腾,我真不想回去。”
他说得没错儿,距离君士坦丁凯旋门还很远,可从角斗场里传出的叫嚷声、呼喊声依旧能震疼人的耳膜。
“那能去哪儿呀?”杜拉飞得高了一些,想给宙斯找一个清静点儿的去处。
晚祷的时刻到了,罗马城里的无数座教堂接连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不知为何,那钟声里竟透出了一种哀鸣般的音色。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宙斯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杜拉从空中俯冲而下,贴着他的鼻尖打量起他来。
“和平日里的钟声没什么两样呀?”
“我已经活了四百多年了,我听过的钟声比你听过的人声还要多——教堂是什么地方?是这世上距离天国最近的神圣之所!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和时刻,教堂就是直通天国的唯一通道。而在教堂里,数那些钟楼最高,离天上最近,所以呀,你以为教堂里的钟声传达的是什么?就是天上神秘莫测的旨意呀!”
听宙斯这么说,杜拉再去听那震动天地的钟声,好像那其中真的藏有什么难以揣测的玄机似的,只是她听不懂罢了。
“你指的是明天的凯旋仪式吗?”杜拉小心翼翼地问。
明天,皇帝霍诺里乌斯、大将军斯提利科和皇太后艾丽娅将一同抵达罗马,参加盛况空前的凯旋仪式,庆祝两年前对西哥特人的大获全胜。
“时隔两年才举行什么狗屁凯旋仪式,斯提利科也真想得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怕在外面征战得久了,皇帝忘了他这个大将军吗?”
作为一只会说话的鸽子,杜拉再了不起,也不过是宙斯的一样坐骑罢了。在宙斯高谈阔论,或是大发劳骚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多嘴。
呆在宙斯跟前难免尴尬,所以杜拉又往上飞了十来米。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更清楚。
远远的,杜拉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门口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苍老身影,那个面色苍白的老者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脏袍子,脚上的鞋子布满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破洞,六七根脏兮兮的脚趾都露在外面,有的脚尖上还挂着血迹。
“仁慈的主啊,求你现现灵吧!”杜拉话没说完,就一阵风似的飞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她看到西奈山了?”宙斯大惑不解,翻身从金毛猎犬的背上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朝杜拉飞去的那座小教堂望去。
夕阳的余晖像随处喷洒的流火,照到小教堂的大理石雕刻的门楣上,把十二圣徒静立的侧影照得活灵活现。只是夕阳距离地平线还很高,那红艳的光只照得到石雕群,却照不到石雕群下面的那位精疲力尽的老者。
光看他身上的破袍子,就知道他是一位神职人员——不对,应该叫他牧师才对,那种样式的袍子,只可能属于东罗马。
一位东罗马的年老体弱的牧师,怎么跑到西罗马来了?
虽说现在在东西罗马执政的是一对亲兄弟,可他们的貌合神离是人尽皆知的。东西教廷也早已分道扬镳,谁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正统,这就导致了一种近乎水火不容的态势。
从国力来评判,东罗马这些年要比西罗马强劲得多,富足的国库保证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不像西罗马,连年深陷蛮族挑起的战端,总是伴随着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那样千好万好的东罗马,真让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不知道这位牧师为什么要抛家舍业,不远万里跑到西罗马来。
宙斯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是这位牧师在老家犯事儿了,呆不下去了。可看他慈眉善目的,又实在不像一个为非作歹之徒。
就在宙斯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去跟老者打个招呼的功夫儿,那位老牧师已经看到他了。
身为罗马城里独一无二的圣鼠,宙斯的身份虽然尊贵,但他从来不摆架子,尤其是遇到同样信奉上帝的教徒,只要他腾得出空儿,就一定会上前去主动打招呼。
可这位老牧师却让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冒牌货。
老牧师看到一只老鼠仰躺在一只大猎犬的身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诧的神色,他只是扶着墙,吃力地站起身,朝宙斯深深地鞠了一躬。
“难道他也认得我?”这让宙斯先是一愣,接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看着老人家一身风尘、寒酸不堪的样子,宙斯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它虽然是一只圣鼠,却对耶稣的那些“神迹”一窍不通——拖在他身后的那条鲜红的尾巴,是他身为圣鼠的唯一证明——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时候,曾把宝血滴落在宙斯的尾巴上,使那条原本黑漆漆的尾巴变成了鲜红色。
不过,他却能在危急时刻,瞬间冲破人间与地狱和天堂的阻隔。
“伟大的圣鼠阁下,见到您真让我深感荣幸!”老牧师的话一下把宙斯拉回了现实。
“你认得我?”
“普天之下没有人不认得您。”
听了这话,宙斯有些得意起来,他仰头看了看飞在他头顶上的杜拉,杜拉也显得很兴奋。
说话的功夫儿,宙斯和他的两个跟班已经来到了小教堂的石阶跟前。宙斯一向看不惯那些喜欢摆架子的贵族和元老,所以他总是显得平易近人。
老牧师既然这么恭维他,他也不好显得高高在上,像他很自命不凡似的。于是,到了石阶跟前,他便从沙格的背上跳下来,迈步朝石阶上走去。
他是手脚并用往上爬的,看上去很不灵巧的样子。
那位老牧师好心地放下一只手,等宙斯往第二级石阶上爬的时候,就直接跳到了他的掌心里。
老牧师抬起掌心,把宙斯举到与他的脸同样的高度:“你真是一只神奇的老鼠。”老牧师的语气让宙斯有些飘飘然,可他又有些沮丧。
“从外表你能看出来?”说着,他晃了晃那条鲜红的尾巴。
“不光是你的尾巴,和你会说话这两点,还有……”
“还有什么?”宙斯急于想知道。
“上帝没有赐予你奇异的能力,这并不是说他轻视你的存在,而是他把这份奇异的能力隐藏起来了。”说这番话的时候,老牧师那双混浊的老眼突然变得通透起来。
“上帝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请恕我不能奉告,因为我不能违抗上帝的旨意。”
在罗马城里,像这样疯疯癫癫的神职人员宙斯见得多了,他们总是满口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感召……说得都是些装神弄鬼的胡话,有的是为了骗钱,有的干脆就是疯透了。
这样的把戏,宙斯见得太多了。
他突然觉得好不扫兴,便想从老牧师的手掌上退下来,不想老牧师却把他攥紧了一些,这把宙斯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你在角斗场住得舒服吗?你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去处,可却偏偏认准了那里,就为了在那里能随心所欲的作威作福?”
这让宙斯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躬起身子,又试着想从老牧师的手掌里退出来,老牧师也没再把手掌握紧,可他却不能够,就仿佛中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魔法——宙斯顿时有些慌了。
站在一旁的猎犬沙格见此情景,冲着老牧师激烈地狂吠起来,杜拉也围着老牧师的手掌上下翻飞,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想干嘛?”
“你原本是一只最最善良、纯真不过的老鼠,但几百年来,角斗场里的杀戮已经把你的灵魂玷污的脏损不堪了。你大部分的灵性已经麻木,神性更是支离破碎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毁掉了!”
“你别跟我胡说八道,我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谁也管不着!”
老牧师却不再去看宙斯,而是望着君士坦丁凯旋门后面的角斗场发起呆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悠悠地说道:“一切就要永远的终结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看到那里惊心动魄的表演了,会不会有些可惜呀?”
“你这个神经病!”宙斯气得破口大骂,“赶快放了我,不然……”
他话没说完,就“叭叽”一下掉到了地上——是那个老牧师良心发现撒手了?
可他再定睛去瞧,却发现老牧师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他从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