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关于沈习的那些大而缥缈的形容,渐渐的,统变成了小而近在眼前的影动。她仿佛在文归宁的浮想联翩中,终于变得真实,却又再度成为他面前沏出来的这一杯香茗中的渺渺茶烟。
这个下午,他与她都没有多少的交谈,回去之后,两人仿佛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茶会。
此后的一段日子,沈习在相府里,一直都是这般落落寡合的模样。其实不然,只要与她交情刚好的人,便可知道她这样子确乎平常,并不算是那类极容易感伤,而又不时伤春悲秋的人。
有时人以为的落落寡欢,不过是假象而已。因为她的思维经常是发散的,并且跳跃的,只是一个人长久的不受人所打扰,难免一跳跃得狠了,就变成了爱发呆,且时常还爱盯着一点儿什么东西,出神的发呆。然而要说她发呆时想的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
人们只要看一个人总是沉默寡言,就断定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孤僻的人,而不是因为没有可供侃侃而谈的对象。
那时,文归宁便就这样以为,他以为她一直心事重重。
“呆在相府里,难道不开心吗?”他揣摩着。结果揣摩太深了,居然还扪心自问,以己度人的想到:他自己呆在府里究竟开不开心?
为此,似乎他也竟起了一丝意图讨她欢喜的念头,然而终究没有任何语言上的行动。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日子便显得漫长了些,然而十二月毕竟也还是到了。
在一个夜里,他感到窗外静静落下的雪,也同他一般寂寞。就算风吹得呼呼作响,也只是更加重了这天地间的孤寂感罢了。
外界的一切,无论是宁静,还是喧闹,他都止感到一种永恒的发自内心的淡淡无望之感。
于是文归宁只得承认,住在府里,每日望着这四面高墙中的蓝天,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为之高兴的地方。甚而还不如他第一次出府时,买到的第一支冰糖壶卢那般叫他高兴。
他总是感到压抑,一点也没有自由。尽管这府中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可以限制他的出入,可他的心到底还是感到自己竟被束缚了。
许是因为素日里,他一有什么需求,往往都能得到超乎预期的满足,而这满足从来也无需他抄心半点,这就导致了有时尽管是他人的别出心裁之举,不管怎样,于他而言总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既然如此,他就难免看其如树上的落叶落到地上一般,是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待在府中,果真能够自得其乐的话,那在从前的时节,他也不必从腊月开始,就日日盼望着,待春暖花开后,天气晴朗些了,势必要邀上三两好友,去哪儿踏春,到哪儿赏花了。
这枯燥乏味的日子…
啊,对了!这时文归宁忽然灵光一闪。
他何至于这般百无聊赖的虚度光阴呢?如今虽说是寒冬腊月,各人自还是呆在屋中取暖,不言其他。可是,往日那些个花样儿,他怎么,怎么竟都忘了不成?
难道因着从前的玩伴好友都已尽数许人,不再得空同他耍乐,自己就非得独自黯然神伤?不,当然不!他不是还可以同新的人一起去寻些新的事去做么?而新的人…
他不是可以邀她一起去踏春的么!有谁会拦着?腊月是转眼就会过的,而且除夕已经快要到来。是了。到那时,初春一到,冰雪尽融了,他就可以邀她一同去郊外踏春,还有贾里的桃花,每年都开得分外动人。
她会答应的。
春风一吹,谁能抵挡得了花香的诱惑?只要有闲了,他们不止可以一起赏花,还可以在十五夜一起观灯,观那飞鱼彩凤灯,九龙戏珠灯,还有…许许多多。
她会有空的。
只要他邀她一起,不论是上哪儿,她总该是有空的。既然她也同他一样不开心,那他又为何不能同她一起去寻些开心的事儿做呢?
啊…这是、极好!
于是,从这时,文归宁便开始期盼着除夕的到来了。
这日十八清早,沈习照例起床。
专门服侍她的一个粗使丫鬟,早已在过去这段小日子里,摸清了这位独得公子照拂的沈医女的脾性。
每日便都早她半个时辰来过,本本分分的打下滚烫的热水,半杯粗盐,盖上木洗漱盆儿保温。在屋角炉里添上个把碳火,再把桌上的每个牛皮袋和陶瓷壶儿,保温瓦罐里都统统注满了开水热茶,便就一如先前那般,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走了。
等沈习半个时辰后自行醒来,洗完脸漱口时,水温也就褪得刚刚好了。
一番梳洗过后,她便在屋前长廊里打起了一段自创的太极。瞎呼呼的比嚯来比嚯去,左脚一踢右脚一踹的,动作行云流水得很,就是哪个也没叫人整明白。一整套动作下来,怕也就深呼吸——吐气——如此这般,一口一口的,跟得上节奏。
她每天早上都打得热火朝天的,那叫个得劲儿!有时头天夜里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内院里自要拨下个把人来,打扫每个屋前的台阶,廊下庭院外的冰灰。
忽而一日,叫个仆侍碰上了。
据这小哥儿说的:当时只见这位医女一脚朝外空踹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伊又一个转身,怕不是一时入迷,徒生了义气,竟忘了身后的梁柱,一把就提起了膝盖,顶了上去…
“嘶…!”
小哥儿提着雪帚,一边扫着,一边不住的往圆门里瞧去。他好像实打实的听着了一丝吸气声?但有一会儿,只见那医女只是蹲着,捂着膝盖,怕不是磕得狠了?直到他扫完了门前雪水,到底没见伊站起来,他便就走了。
临走前,小哥儿止不住还纳闷:“大清早的,这医女咋就这般大动肝火得?”
也不知怎的,早间才发生的事,竟一阵风儿似的传到了文归宁院落里的洒扫小厮耳中。要知道府中规矩实严也,上下有分,内外有别。情知本来不大的事,传来传去,难免叫文归宁的随侍小哥儿文意给听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