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然而,她其实并不喜欢谈这些。再好的茶,泡久了终要淡若无味,而再滚烫的水,也不可能永保恒温。她冲着什么而来,是可以饱腹的糕点?还是因为无法拒绝面前的少年?

她不可以随心所欲的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选择要不要与朋友相聚,或是自己老实呆在屋里。别人指使她做什么,她就须得做什么。犹如纸影戏班台上的铁枝人偶,中箸与手箸一旦操控住她的手腕与躯干,仿佛要她的中枢神经整个儿的,连同行走坐立,与脑袋里的思想,都要任人摆布了。

她忽然希望静坐的少年是一座雕像,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永远的欣赏他眉目间的美,而不叫这世间任何的言语从他口中吐出,破坏了她对他的印象。如果真是这样,那时,在她心目中,她将永远的对他保有遐想。

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它是那样热烈的绽放,却始终静默不语,似乎偏要叫人去猜它,猜它的心中所思,让人的心惶惑,它的绽放究竟是否因为自己,而感到辗转反侧,夜难成寐。

然而无论是平淡无奇的寒暄,还是模棱两可的双关语,直抵人心的言论,循循善诱的劝导。是天气、是茶点、还是石阶上的青苔,人生也好,终生的追求也罢,也许沈习根本不曾喜欢与任何人谈起任何事情,与人对话实在是一件令她泄气的事情。

她也不是不善言辞,只是越来越不想再开些无谓的口。她始终愿意一个人呆着,与安静的沉默为伴。“因为假如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一些具有实用性的东西,那还不如闭嘴的好。人们每天都在说废话,我少说一些也没人会注意的。”

那时,她这样说,惹得妹儿哈哈大笑。但她知道,她的青梅之交可以理解。“有些东西嘛,就像脑电波,确实得在同一频率的人才能接收得到,不然有的人只会觉得自己在发癫而已。鸡同鸭讲这种感觉当然不有意思。”

“你说,人们相互之间共有的看法,有时我真觉得,无非就是你看我像个神经病一样不可理喻,我看你像个智障儿童一样莫名其妙。咱们要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有弹性起来,否则随便什么人弹你一下,你就要觉得头痛,甚至是无法接受了。是吧?”

她点点头,没有反驳。

转头也就忘却了。

出乎意料的,少年后来却不再提及他的家事。那天下午,他最后问她的是:“将要除夕,沈习可要收拾一番,归家团聚去也?”

“不了。家中虽有人在,却不知他们是否盼我归去。”那时,她笑得有些牵强,望向亭外败谢的荷池。“今日天色已晚,有些凉风,归宁身体刚有起色,不宜受寒,沈习这便不打搅了。”

文归宁顿了顿,也无意留她,只是拂袖叫她自便去罢。

沈习走了,这次也像以往一样,迈出的脚步毫不迟疑。他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是否因为他还无法叫她频频回顾?石桌上杯盏已空,他竟也感到了人走茶凉时的惆怅,与悲戚萧索的滋味。

文归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远走时的背影,泪险些就留了下来,明明他也不悲伤,而她也不是将离他而去。

也许是他不该好奇,暗自揣度她会出现在凤阳的缘由。然而他预感到,这一切并不全然归功于缘分,她出现得如此巧合,恐怕与当日同她一道的那个年青男子脱不开关系…

文归宁坐了下来,也不如往日一般,唤来在亭外等候多时的文意将茶具收拾妥当,这时,他不声不响的捏紧了杯子,开始轻揉起眉心。方才是吹了风,眼睛里才有些干涩意味,因为近日,他一连几夜都难以成眠。

他并没有告诉沈习当日在延安城的事情,因为他看出来,她早已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然而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任何男子对他而言,从来都构不成多大威胁。

当他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时,文归宁不禁起了一阵颤栗,为自己刚刚所闪念而过的一个想法而颤栗。沈习走了,他得以有机会再次拾起那个念头来仔细咀嚼时,他心中竟不知怎的,突然涌起了一股接连不断的恐惧与喜悦夹杂在一起的莫名情感。

原来,这就不得不追述起关于文氏一脉祖辈时的往事来了。

世人皆知,右相文府的爵位乃世袭制,是代代相承的不变殊荣,而同朝为官的左相府,却是能人居之。据后东女史吏世家所载起,时至长婴本朝年七十九高龄的太史公统计过:约莫十年一任左相。至于每一任落马原因,不外乎为官吏通病,贪污受贿,或挪公私用此类缘由。凤阳的本土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话说当年,后东女女王带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王朝队伍,从连年内乱不断的皇室纠葛里,迁徙至如今长婴境内的峡谷地区时,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女王也就从容的闭眼归西了。

时年,新的王也就顺应即位,改国号为长婴,这一批后东女遗民的子孙,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渐渐将脚印踏遍了整个峡谷,成为了这一方天地的首批开拓者。

新的王朝建立了,则须得有新的臣民。长婴女王的招贤纳士旗帜,自坐位以来就从不落下。但凡进了试官考场的,从文从武,一律不论男女,只要可以拔得头筹,就能得到女王赏识,加官进爵不提。

这一日,一个身穿胡服的汉人女子突兀的出现在帐外时,也并未引起考场上多大的注意。那时羌、胡、羯、汉本就杂乱成居,出现个把异族之人也不足为奇。

在那个烈日炎炎,挥汗如雨的上午,试考如火如荼的展开了。一连数日,另一座山头的耕织渔民,总能听到自西面大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像在打战,又像在操练。

谁知在这场为期六天的试考当中,竟被一个汉人女子拔去了头筹,这叫匈奴的子孙们着实愤怒。本来力量与智慧之间的较量是势均力敌的,然而就在最后一场君子之争当中,有穷氏后人的箭,居然比周人文氏的弩虚发了半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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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绥绥,入世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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