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单方面的打劫
许愿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四下张望,哪里都没有他。
非常失落,但还能挺住——大把工作等着呢。
这一天的重头戏是颁奖,主持人在台上说着自以为幽默的串场词儿,经常人未笑他先笑得欢畅。许愿和苏苏在嘉宾们中间穿梭,继续收集可供报道的花絮。许愿偶尔跟苏苏的视线相遇,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应该是有所收获。一转身碰到上官,上官给每一位有头有脸的嘉宾都拍了照,除了声名最盛的那位,他跟许愿抱怨:“他到底来干嘛的?一直在吃一直在吃,我都在他旁边转悠半天了,一张正经照片也没拍到。”
许愿远远地看过去,大人物四周似有隐形保护罩,众人都自觉和他保持距离。她问上官:“他看见你了吗?”
“肯定看见了,就是不配合,眼皮都不抬。”
“那你就拍他吃饭吧,连续拍,他要是烦了抬眼看你,就算成了。”
“他要是不为所动呢?我看这个可能性更高。”
“那就把连拍发版面上,做成逐格动画,图片说明就写:伙食不错。”
“行吗?”
许愿反问:“你有更好的主意?”
上官二话不说,照办。
等到工作终于尘埃落定,许愿和苏苏搜罗了些吃的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填肚子。
许愿从苏苏的餐盘里挖了一勺海鲜炒饭,太难吃了,她的脸皱起来,后悔刚才没问上官大人物吃的是什么。
苏苏教训她:“勿以饿小而为之,勿以膳小而不为。”
肚子不够充实只好补充精神食粮,许愿问苏苏:“都收获什么了?”
苏苏很苦恼:“段子不少,能上刊的少。”
“说来听听。”
“昨天咱们去吃大排档的时候,策划部的人和客户去吃大餐,餐后娱乐是掰手腕。”她停下来,在餐盘里认真地挑三拣四。
“然后呢?”
苏苏挥挥筷子:“然后策划部的任嘉汪手腕被掰断了。”
许愿简直要笑死了,“谁下的黑手?”
苏苏憋着笑抖出了最后一个包袱:“不是客户干的,是自己人。”
“那,还能算工伤吗?”
“这个问题提的好,策划部正在热烈讨论,目前还没结果。”
“还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算不算好玩,你帮我斟酌斟酌。一个法令纹深得像代沟的中年女人自称名媛,还告我‘首富说就喜欢上海出生、北京长大的女人,哎,那不就是说我呢么?!’我无言以对,她又说‘我以前也是穿S号的林黛玉呀,是生活逼得我这么充实啊’。”她悄悄指给许愿看。
许愿一看,“真的很充实,只能用‘一看就很能打’来形容她了。”
“等我更年期了你记着提醒我,千万别自恋成那样。”苏苏伸出手。
许愿握住苏苏的手表示成交。“互相提醒、互相提醒,咱们手拉手一起更。如果傻逼是一种文化,我很担心我已经被这种文化冲击得麻木了。上次去看秀,逛街的时候,有个女编辑说‘你们购物是享受,我已经是习惯’,我夸一个包不错,她大惊小怪地说‘Thisisnotabag,it'sPrada!’我学不好那腔调,你自行想象。”
“嗯,了解,有次碰到个同行,他似嗔非嗔地说:‘真烦,每到过年就得去法国’。唉,吐吧,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你说咱们以后也会那样吗?”
“不会的。牛总这么极品,不也拿你没辙。”
“嘿!说到他,有他在怎么咱们还没倒闭呢?”
“因为有你和我?”
“你是说咱俩是福娃?”
“对,愿愿和苏苏。”
“还丫丫和挺挺呢!”
“那昝艺妃就是装装,咱们仨合起来就是知名人士装丫挺,哈哈。”正眉花眼笑,苏苏脸上的表情转换,露出外交部发言人一般得体的微笑,嘴唇不动,细声细气地说:“建国门站就要到了。”
“啊,那我下车去洗手间。”
“又尿遁!”苏苏脸上依然保持露四颗牙齿的微笑。
牛总看着许愿的背影不满地问苏苏:“这么忙,许愿又跑去哪?”
苏苏一本正经地回答:“上海精密计量测试研究所跟她约好今天通电话,她打电话去了。”这不算撒谎,上海精密计量测试研究所,简称“上测所”。
从洗手间出来,许愿鬼使神差的没回会场而是去了水榭,远远看到纱幔又垂了下来,她不由呼吸一窒,心脏漏跳了一拍。
慢慢走近水榭,从纱幔的缝隙间瞥见那个慵懒的斜倚在卧榻上的身影,许愿知道自己不是随便的花朵,可还是在他的眼光里、在这比呼吸还轻浅的风里、在这肆无忌惮的阳光里,不可抑制的绽放。一直以来,许愿是一颗默默自转的星球,他的出现让她不由自主开始围着他转,虽然目前有点儿转不好瞎转,但已经停不下来了。
“过来,”他拍拍身下的卧榻。
许愿微垂下眼睛,慢慢走到他身旁坐下。
她不吭声,他似乎也没出声的打算。最后还是许愿沉不住气,没头没脑地说:“你还那样。”她确实担心过,担心昨晚如波涛之汹涌的绮念见了光会似冰雪之消融,还好还好,他还是那么令人心折。
“抱歉,我没换衣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愿局促地辩解了一句,对话又进行不下去了。枯坐了一会儿,她说:“我叫许愿。”
“杨十三,木易杨,十三不靠的十三。”
十三?她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等等,许愿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不过是发生在前天的事,当时她还在想这群人好像古诗里写的长安少年,谁想到48小时后,自己却是“冀长安少年,为之一顾”的女子。
许愿念着他的名字,“十三,你家起名字够随便的。”
“有些人起名不随便,叫什么谷喆、贺赫赫……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随便点儿好。”
“呵呵呵?”
“贺赫赫。”
许愿越琢磨越可乐,笑了一会儿,两个人又都不出声了。许愿知道自己应该赶快返回自己的岗位,没时间了,必须做点什么。“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了。”
“好。”
又是冷场。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冰山形状的便签本,许愿无意识地伸出手拨弄,良久才发现有好几页不是空白的,上面潦草地写着:不抽烟不打牌不接吻不许走
她展示给他看。他的神情忽然有微妙的改变,眉梢眼角微微露出烦躁的神气。
这转变让许愿有点儿不知所措。茫茫人海,广袤的时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和他相遇,张爱玲认为当此际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但许愿不可能仅仅说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就完了,她等得太久焦虑太久,攒了那么久的孤勇,太害怕有些事现在不发生,一辈子都来不及发生,更害怕会一辈子后悔此刻没有主动。她几乎像别人怕死一样害怕后悔,及时行乐带来的也许是痛苦,但她绝对不想再等了,她只有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于是她像个任性的混蛋一样表白了:“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她把喜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仿佛说的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是单方面的打劫。
十三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喜欢我?”
“你是有妇之夫?”
“不是。”
“喜欢男的?”
“不。”
“那还有什么问题?”
十三坐直把烟按熄,说出的话轻佻又带着点儿怒气,“你妈妈没告诉你,这样很危险么?”
许愿不知道怎么回头,只能像个赌徒一样继续向前——她赌他也喜欢她、不会真的让她难过。“没有,她只说过担心我喜欢上混蛋。”
“你还真是生冷不忌。”他用手抚上她的眼睛不让她盯着他看。
许愿的睫毛一下下扫过他的手心,渐渐许愿受到鼓励,絮絮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依然蒙着她的眼睛,“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近似叹息地说:“好吧。”
处于战斗状态的许愿的第一反应是张嘴反驳,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一把拉下他的手抓住,喜得只会咧嘴笑。
十三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现在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许愿再一次确认:“你答应我了,对吧?”
“答应了答应了。”十三从冰山上撕下一页记下许愿的号码,“放心吧。”
许愿走了几步又回头,“你不亲我吗?”
十三抽出根烟叼上,一阵风把火焰吹得斜斜飞起,十三歪着头去够火又在点燃的瞬间躲闪,他的脸在一明一暗间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晚上吧,晚上我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