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
“……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
“……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
“……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
往昔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划过,只是若隐若现间想看清却又是难上加难。眼皮越来越沉,喉咙里的腥甜大约是从胃里翻涌上来的,终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支撑下去,他用尽全力看了一眼窗外青白的天空。
秋日天色晴好,他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一天,是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
眼皮还是沉甸甸的,意识在虚无中忽上忽下的漂泊不定,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低低的说:睡,睡,就这样睡过去,便再也不会被痛苦折磨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隐忍,都会随风而去。
可是……
似乎又有谁在惊慌的叫喊着,非常稚嫩的嗓音,一声一声都是哥哥。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声音,却不知怎的与记忆里小九小十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胤禩倏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感受到腿上火辣辣的疼痛之余,就是耳边蓦然放大的呼唤声。
“哥你醒啦!我去叫大夫……”
胤禩下意识的想掀唇浅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为什么是腿痛?他……他不是患的呕症么?
等等!这个身体……似乎并非是他作为罪人阿其那时的身体了……
眼角余光瞥见的,分明是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小少年!
大约是表情太过纠结,以至于说话的小男孩匆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忙不迭的奔回到床榻前,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了擦他的额角:“哥,很痛么?”说着说着眼睛里就积上了两汪水,“都是进保不好,若不是哥要保护进保,就不会被马车撞伤了……”
进……保?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身体,胤禩不由的有些恍惚。恍惚中,进保略带了点蜡黄的小脸撞入眼帘,才勉强拉回了他的意识。
艰难的伸出手,摸上小男孩的脑袋:“进保乖,不是你的错。”
“可是……”进保吸了吸鼻子,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黑黑亮亮的,清澈的仿佛能一眼看到底,“哥你很痛不是么?”
胤禩忽的觉得心里被软软的撞了一下。
眼前的小男孩顶多只有五六岁,瘦瘦小小的,跟小九小十丁点也不像。那两位当初可是宫里头的两个小霸王,因母妃份位高,何曾有人敢欺负怠慢?是以养得那叫一个珠圆玉润,真要说起来,比起这个小进保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可是被这么眼泪汪汪的看着,胤禩却好象见到了当初随身携带毒药,一心一意支持自己,敢为自己与皇父相争的弟弟来了。
他垂了垂眼皮,当初他没能保护得了小九小十,反害得他们遭自己牵连,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既然他莫名其妙的在这里苏醒过来,那这个弟弟,定然也是上天的恩赐,总得要竭尽所能保全他的。
“谁说哥痛了。”下一刻,胤禩就抬起眼,唇边挂上一抹和煦至极的笑,“哥一点也不痛,哥可是要保护进保的巴图鲁,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伤就痛哦。”
进保眨巴了一下眼睛,“哥你真不痛?”
“不痛。”
“哦!哥你忍着点!我去喊大夫来!”说完,小家伙头也不回噔噔噔的跑出了门。
“……”
胤禩哭笑不得,这小家伙!罢了罢了,还是先观察一下目前自己所处的环境再作计较。
眸光略微一扫,四周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胤禩有点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老实说,他现在躺着的这个地方,比他被圈禁时居住的那个院子还要不如。什么都是破的,旧的,角落里牵出的蛛网和灰尘都厚得很,纵横交错着,让屋子里的光线愈发的暗淡了下来。
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如若条件不是这么差,小进保又怎么会是那样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呢?恐怕就是自己,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
胤禩低头打量了一下双手,皮肤的颜色倒是没那么发黄。再捏捏身上,除了皮就是骨头,简直没半两肉!而且腿还受了伤,身体的年龄不会超过十岁,这种情形与他的预期实在差得太远。
他可一直都是金尊玉贵的皇阿哥,哪怕是被皇父厌弃,被兄长圈禁,被逐出宗族,被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克扣,可认真说来……过的也绝非这种穷人家的日子啊!
这种境地还谈什么保全小进保?八爷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苦恼。
*****
“哥!大夫来啦!”小孩儿特有脆亮嗓音从外面传来的时候,胤禩也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被进保拉着袖子进来。再一细看,这大夫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长袍,发辫有些凌乱,胤禩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大夫。
果然,这位大夫也不过是又折腾了一遍他的伤口,反倒让腿上的疼痛更严重了,然后要走了他与进保仅剩银两的一半,颤巍巍的去了。
“……”
胤禩默默收回目光,开始与小孩儿大眼瞪小眼。他不知道进保皱着一张小脸在想什么,他现在思考的是——
剩下这么点银两,能干啥啊?
其实胤禩没太缺过钱,哪怕是康熙五十四年被停了俸银米后。因为他跟小九那叫一个哥俩好,咱们九爷别的不谈,敛财可是头一号!紧巴巴的日子,或许还得追溯到他尚是无人问津的小阿哥时,但那时候份例是有的,就算被宫里的奴才明里暗里的欺压,被其他阿哥排挤,也并不需要他来动脑筋来钱啊!
“哥?”进保比他先回神,黑溜溜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床上,挤在他身边,却又小心的不挨着他的伤腿,“你饿不饿?”
胤禩差点呛到了自己的口水,被这么一点大的小豆丁关切的问出这种事,眼下自己的身份似乎还是小豆丁的哥哥……他觉得十分的没有面子。
无奈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要怎样以钱生钱,要怎样以这么点儿钱生出足够二人花用的钱,还真是难倒了八爷。
“不饿。”当然,在深入思考前,胤禩没忘记安抚小进保。抬手摸摸小家伙跑出一脑门汗的额头,自然而然的将进保揽在怀里,互相依偎着,身体的热意彼此渗透。
“哦,我也不饿。”进保蹭了蹭他的肩膀,乖乖的应声。
但马上,胤禩就听到进保的肚子咕了一下。循声望去,小家伙红着脸捂住肚皮,对着他傻笑。
瞧他的样子就知道家里没吃的,胤禩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枕头底下的碎银再次摸了出来,“拿着,去买点吃的。”
进保认真的瞅着他,“哥是不是饿了?”
好象他不说饿,小家伙就不吃东西似的,胤禩叹了口气,“是饿了。”
“哎!那我去买!”进保又往床下爬,脚才踩到地上,却听身后传出一声闷哼。他一转头就吓坏了,“哥!哥你怎么啦!”
血色从死死扣住床板的手指上褪得干干净净,但仍然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头痛欲裂,像是有许多东西在拼命的往里面挤一般。
“……没,没事。”胤禩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没忘记说出最重要的话,“别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