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狐子
于吉的神叨叨任何常人听了都觉得他是神经病,然而翠岩生显然年纪轻,历事少,平日里仗着一身毒技,横行天下全凭任性,尊重社会公序良俗全赖孔雀王教导有方。对江湖上那些坑蒙拐骗偷的应对经验,翠岩生可谓基本没有——因为要是他觉得你说的不对,不想跟了,但凡有强人强迫的,他抬指弹点儿毒,就可以拍拍手走了。对这样一位你都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有毒的小屁孩,把手伸进他身上扒,无异于伸进绞肉机。也难得在乱世江湖这么一路走来他依旧能傻白傻白的,此之谓傻白毒也。
是故翠岩生听于吉这么道来,弄得好像于吉跟冥府的主君很熟络似的,觉得这位老大爷靠谱,不差,便点头同意了,一扬斗篷露出双手,插着腰神气活现地对我们道:“既然于神仙有此诚意,那我倒也可先解狐妖之毒。只是上回我是趁狐妖出墓时,在水面上下的毒,如今他遁回墓中,除非毒发失性,蹿出来大开杀戒,不然我也无法为之解毒撒。”
“只要翠岩生小兄弟愿意放过白狐子,其余之事便好办。”于吉将黑色道符放回布袋,又掏出三张蓝色的,道:“星君,入口便在此井内,小生施三个避水法阵,届时请二位跟紧小生。”
嘿,哥们这辈子还没进过王墓地宫呢,而且是保存完好,年代新鲜的大墓,我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挽了挽袖子道:“没问题,有请先生带路了。”
于吉剑指夹符,闭眼默念敕令:“龙王借令,断水取径。集气护生,大利而往!”“啪!啪!啪!”三张道符分别打在我们身上,随即以道符为中心出现一个法阵将我们各人包裹在一个两米直径的透明球形舱内。“请二位随小生下井。”于吉丢下一声,纵身翻下井沿。落在井底水中时,球形舱贴着井壁将于吉托住,将四周的水挤了开去。我看我的法阵也包裹完成,便把刀抽出腰带抱在怀里,跨过井沿跳了下去,“噗通”一声,感觉双脚踩在水面上后,水就自动避开,整个身体如包裹在一个大气泡里软软地往下沉,真的滴水不沾。翠岩生见此神仙奇术,心里叫绝,裹起斗篷也翻身而下。
三个法阵随着井道一路下沉,沉了大概半分钟,四周变得乌漆抹黑,一片寂静。又过了几分钟,我感觉触到了井底,这里倒是宽敞了些。我们三个法阵在井底碰到一起后,就融合成一体。黑暗中,我们互相确认彼此是否都已沉降完毕,在这种几乎静止的地下水体里,连水流声都不得闻,只听得到三种呼吸声——一个老气横秋的,一个气定神闲的,一个稚嫩轻浮的。于吉让我们彼此搭着肩膀,成一队列行进,又打出一个火折子,用来照亮水路。
哎呀,这位爷,怎么能在水下用明火呢,氧气够用嘛?太危险了,万一耗尽氧气,出口又没找到,我们都得憋死在井底啊。“啪。”一束光照亮了前方的水体,吓得于吉回过头来,寻找光源,就看到我手里握着一个发着白色强光的小物件,不禁惊奇地问道:“星君,你手里是何神器?”
“哦,1800年后你们也会有的,这叫便携式太阳能手摇LED手电筒,比你的火折子亮堂些,还不烧氧气。”我回答道。
“太阳……能手摇哎……哦什么地手电筒?可是此物用手能摇出太阳之意?星君是说1800年后,我等凡间之人,徒手便能摇出一个太阳?了不得也。”于吉惊奇不已地叹道。他眯着眼细看着我手中炽烈的灯光,伸手试探了下,却感觉不到多少热度,如见至宝。于吉心里叹道,所谓之千年以后,照明之火竟然可以做到又亮又不烫人,这是何道理。于是他又很羡慕地问道:“天宫上仙,可是皆能如星君这般于过去未来间穿梭么?”
“这个,实在不清楚。我那个宇宙天上没有神仙,只是时间比先生的这个宇宙早走了1800年。”我如实回答,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嗯……真是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于吉微微点头感叹道,“星君真是令小生大开眼界。”
而适才,翠岩生正搭着我的肩膀缓缓向前挪步而行,突来的强光令他眼前一眩,忙用手遮挡双眼,又听我们自顾自聊着些听不懂的事儿,自感也无从插嘴。他只是好奇地探头看了眼我手中的神器,心里发痒,很想借来把玩,可又跟我不熟,便百无聊赖地一边默默地跟在后头,一边漫无目的地抬头看看四周的井壁。
自从垂直的井道下到井底后,我们在一条横着的水路里漫步了一刻钟,还没有行到尽头的意思。为了节约氧气,这两个古人似乎也知道维持生命的气体在密闭空间里是有限的,我们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于吉更是调出龟息之法,将氧气基本都让给了我们。还好,大概在黑暗的水里又再挪行了半刻钟,水道就开始出现上行坡度。不一会儿,我感到气舱内的气压不像刚才初到水底时那样令人不适了,果然,几分钟后我们就探出水面了。我打着手电四处扫了一下,只见此处是一个天然的小池子,池子只有三平方大,上面“滴滴嗒嗒”不停地滴下水来,看来正是这淅淅沥沥的山体渗水保证水井不会干涸。我们爬出池子后,于吉从我们身上收回道符,三张符纸受到避水术的转嫁作用都已湿透,撤去术法后他索性就把道符都拍在肩膀上,让它们自己晾干。
嗯,这是一位很节约用符的大叔。
借着灯光,我看到此处也是满满的人工凿琢的痕迹,水池沿边一圈是用整齐的石块围好,石块外铺了三米宽的一圈黑白相杂的粉末,粉末铺得很厚,踩上去松软不知底,我低头观察了下这些湿漉漉的粉末,大概是用石灰和木炭搅拌而成的。最外围的山体凿得很平整,而甬道只有一条,就开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山体上,宽高都是两米。甬道很讲究,是用条石铺撑而成,下面一根条石,两边各一条石柱,上方再横一条条石,是为一格,每格条石相互之间通过凹凸结构犬牙交错着,很是牢固,可见这条甬道每延伸一米都是工匠的辛劳和血汗。
于吉和我爬上甬道,往上走了十几个台阶,便开始下行,但是距离我们五个台阶远的甬道里灌满黑乎乎的不明液体。我蹲下来观察了一番,似乎是某种油,看来是用来阻挡水池里的水汽进入墓室。于吉看了一眼,摇摇头,重新从肩上揭下湿漉漉的道符,催起法阵,我们三人排排队一个个踏入油里。这个油不同于水,我们刚踩下去,三个人一齐“噗噗噗”的纷纷滑倒,直接跌入甬道底部。
哦,我的上帝,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体验了,在我出生以来。说实话,要不是于吉的避水法阵隔绝着,如果我的衣服沾到一点点这种油,相信我,我一定立刻就会把衣服给扔得远远的,哪怕上面有“三眼秘钥”的能量。哦,真可怕,感谢于吉,至少我的手还是干燥的,这该死的油,可真是太多了。
黑色粘稠的油里面没办法照明,我们只好一个个跟瞎子似的往前摸,在底部行了不一会儿就摸到上坡的台阶,我们吸取了教训,一步一脚踏实了走。好在这油池只是密封甬道用,填充的范围还不算大,在粘稠的黑暗中摸了大概五分钟,我们终于探出了油面。我和于吉刚走出油池,就听身后“啊!”的一声惨叫,吓了我一大跳。我急回头看去,只见翠岩生“啪叽”一下滑倒在台阶上,“哧溜哧溜”地滑回谷底去了。
于吉撤掉他自己和我身上的法阵,看着两张收回来的黑乎乎、油腻腻的符纸,便甩在地上,不再想回收再利用了。我拿着手电筒照向甬道前方,看到十米开外是一扇半掩着的墓门,而沿途地上有很多干涸程度不一的油渍斑点,我对于吉道:“先生,看来你的朋友真在这儿住。”我蹲下来仔细照了照地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果然,发现地板上除了一条溅有油渍的路径上洒落着点点泥灰,其他区域宛如刚刚擦拭过一般,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两百多年没人打扫的样子。也就是说,此处是一个纯密封的空间,即使光阴再过千年,墓里的一切,就连时间也仿佛是静止的,与外界不通风,也不发生微尘交换。换言之,这里可供消耗的三百年前的陈年窖藏氧气也是有限的,我蹲下来对第三次慢慢爬上来的翠岩生道:“你个瓜娃子,能不能腿脚麻利点儿?再这么拖延下去不用狐妖妖灵你都能去冥界耍儿咯。”
“你才是瓜娃子。”翠岩生还嘴道。刚还完嘴,他的脚底一个没踩稳,四脚朝地又滑到油池底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