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秦淮篇 第三章 初逢
一名腰系油纸伞的少女正骑着小白马,从林道间缓缓走来。
这名少女看似也不过正是二八年华,黑发如瀑,相貌甜美,美眸中的瞳色如同淡璃,眉间似藏着柔柔明月,笑靥如花。但稍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在那白皙甜美的面容上,有着几粒不太显眼的小雀斑。
马蹄踏踏,抖落了清晨的雨露,一座龙气与风流并存的巍峨大城已遥遥在望。
金陵。六朝古都。
“总算到金陵境内了。”
公孙诗潋扯了扯缰绳,“吁”了一声,从腰间摸索出了一张锦帛纸,上边绘着金陵境内的地图。在初阳下,她粗略扫视了地图几眼,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对于一个路痴来说,地图无异于天书。在她看来,那些交错纵横的街道,标注起来的建筑名字,比小时候娘亲授给她的六书四著、三纲五常要恐怖得多。
公孙诗潋无奈地敲了敲额头,张望着前边的岔口。正一筹莫展之际,她听到了滴答之声。
滴答声很是细密,柔柔绵绵,有骤雨之频,却无骤雨之急。公孙诗潋抬起头,却见黎空如洗,没有一丝雨水,不由心生疑惑。赶忙扭头望向四处,却发觉西边有一处茂密的竹林。
晨风轻轻吹来,曳起竹叶惊落晨露,柔洒在地,纷纷滴答之声如雨落。
她从竹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座小筑。
“此地有人家住,倒不如去问问路。”公孙诗潋自顾言罢,轻摇起缰绳,朝着那小筑行去。
当公孙诗潋行到小筑前时,却已发现有好几人围在小筑庭院门前。
“听说老剑珍藏的一把剑,在昨晚被毁了。”
“你说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这里边藏着的不都是废铜烂铁么?在这千百废铁剑中,被折掉了一柄,又算得了什么稀奇事?”
“老弟你有所不知啊,老剑他藏的大都是无人要的废铁剑是没错,但你是不知道,他也还藏了一柄排在‘名剑谱’之列的剑呐。而好巧不巧,这次被折掉的剑,恰恰就是那柄剑……”
“……那,也只能说一句可惜了。只是老剑他爱剑如命,为此,甚至将自己的名号改为‘老剑’,经这一次打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缓过来……”
公孙诗潋隐隐听到了那些人的纷纷议论,一时忘却了问路的事,心中骇然:“名剑谱上的剑?名剑谱中的剑被人给毁了?难道……有什么武林高手来此处害人?”
想到此,公孙诗潋赶忙抱伞翻身下马,挤在人群里踮脚朝里边张望,只见一个膘肥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两截断剑,坐在一个台阶上号啕大哭。
古都民风古朴,若遇见了寻常女子,都会刻意去保持距离,遇到如公孙诗潋这般模样甜美的,更是自觉退让。所以,她很快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了老剑的面前。
公孙诗潋朝劝慰老剑的那几人轻点了点头,望向了老剑。老剑像是一夜未睡,眼中布满了血丝。而再看到老剑所抱着的那两截断剑后,抱伞的手忍不住一滑,险些掉摔在地。
“请节哀。我会帮你找出真凶的。”公孙诗潋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你大胆!”一声暴喝,令公孙诗潋敛起了笑意,抬眸望了过去。
指责她的是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剑眉星目,面容俊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出着锐利之势。衣衫略乱,袖子朝上撸起,背后背着一袋极其狭长的布囊。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一位蒙尽风尘的江湖游侠。
特为显著的,是他那如血的红瞳。与其对视时,宛如对上了一柄剑尖正朝着自己的利剑,刺目而惊心。
公孙诗潋缓缓定神,道:“公子为何辱骂我。”
少年冷笑了一声,哼道:“老剑大叔的剑被折了,你也还好意思笑得出来!”
公孙诗潋盯着少年犹豫了片刻,心中寻思道:“我刚才那般微小的笑,他竟能察觉,想必这少年定不一般。”嘴上却是又噗嗤一笑,答道:“公子不也笑了么?”
少年并未被她吓得语不达意,反而更理直气壮了:“我的笑,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笑,而你的笑,就是那讥讽之笑了,我们两个能一样么?”
经少年的诱使,周围的人除老剑外,纷纷向公孙诗潋投来疑惑的目光。
公孙诗潋顶着那一排疑惑的目光,望向了那少年,“你难不成还是我肚里的蛔虫,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这位大叔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少年见公孙诗潋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便如霜打茄般焉了下去。寻思片刻后,又振起些精神道:“萍水相逢罢了。萍水相逢虽短,但这大叔懂剑知剑!身为一名剑客,我就喜欢为这样的人打抱不平!”
公孙诗潋正还要说些什么,本坐在阶上的老剑突然站起,朝少年热络道:“公子真是好眼光呐!咱不必跟这群俗人说三道四……”
一听少年的话,老剑眼中就放着光,见少年如遇知己,朝少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讲了一大堆废话。公孙诗潋看着少年得意的样子,无奈之下也不再追究,而是问道:“请问,金陵城门如何走?在下要去金陵言府拜访。”
听到“金陵言府”四个字后,在场众人无不大骇。
老剑扭头望向公孙诗潋,道:“姑娘,你去金陵言府是有什么事么?”
公孙诗潋顿了顿,道:“去见一位故人。”
“难不成……是言小公子?”老剑满脸不可置信,“姑娘,可否将你的名字告知在下!”
语气中带着三分震惊,七分哀求。
在现场的人里边,只要对老剑有些交情的,都知道此人极其自傲。他收藏烂剑藏了一屋,嗜剑如命,只要走在大街上看到了剑,便会上去讨要。但若是那人死活不给,或是提出不讲理如下跪磕头等要求,他断然不会再纠缠,更不会继续哀求。
而在此刻,这个不为三尺剑折腰的人,竟然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小姑娘,还只是问她名字!
少年感受到了老剑的情绪变化,也同样感受到了周围人错愕不已的神色,忍不住抬眼看向那名少女。
“公孙诗潋。”
老剑点了点头,道:“好名字。”
公孙诗潋看着老剑因点头而不断颤动着的肥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言小公子’?金陵言家不是只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二公子下边,就只有一个妹妹,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言小公子’了?”
老剑一听,哀叹道:“姑娘……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要是惹怒到了言小公子,可不管你与他有多要好的交情,直接就会把你处死!”
公孙诗潋倒吸了口凉气,心中寻思道:“近些年来,这金陵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条路走出,再拐过一片湖,就可以看到金陵城的大门,这个门进去,只需直走,便可看到言府啦!”
公孙诗潋循着老剑手所指的方向望了几眼,点头致谢后,说道:“多谢了。折此剑的真凶,待我办完了事回来,一定替您找到。”
老剑点点头作为回答,而后拾起了两截断剑,缓缓走入了屋内。
等到公孙诗潋从听雨小筑内走出时,一人已在她的马驹前不远处等待着她。她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与她在争吵的少年。
“你又来做些什么?”公孙诗潋没好气地道。
少年谄笑道:“姐姐,我也要去金陵言府。奔波数日脚有些累了,载我一个呗!”说罢,朝着公孙诗潋扔来一块碎银。
公孙诗潋在空中将那块碎银弹回,看着少年稳妥接住碎银后,才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银子。”待到她跳上了马背,“也不要你。”
说罢,猛拍了一下马屁股,扬长而去,滚起一溜尘土。
少年愣了片刻,微微含笑,衣衫无风自动。
听雨小筑内。
一名男子目送着公孙诗潋离开后,转眼看向老剑。此刻的老剑平静得有些可怕,与先前因剑被折而鬼哭狼嚎的他判若两人。
男子忍不住发问道:“老剑,你为何要问这个姑娘的名字?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名人,我在江湖上并未听到过这个名字啊?”
老剑缓缓道:“虽然没听说过,但是她很快就要天下闻名。毕竟,我看剑还是很准的。”
男子疑惑道:“刚刚那位姑娘身上有剑么?”
老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邻居已久,男子早对老剑这神经兮兮的个性习以为常,便不再继续问这个问题:“你为何要给她指了言家的路,毕竟那儿可是……”
“不为何,只因她姓‘公孙’。”老剑打断了他的话。
“……”
“那些往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
公孙诗潋驾着马奔出不过片刻,忽觉身旁已有一人影跟随。扭头一看,看见了先前那少年,正催着轻功,紧跟着她。
好像已在意料之中,公孙诗潋的脸色显得无比平静:“你果然不一般。上马吧。”
少年便起了身,跳上了马。
公孙诗潋放缓了速,问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总要让我知道你的吧。”
少年的眼中尽是飞扬:“洛飞羽。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