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眠之夜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的控制室里一片死寂,他们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信号中断了,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学生们还只能坐着,教授们已经起身搓着手来回走动了。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好大只!”路明非突然喊出声来。
控制室里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正在想如何把玩游戏的罪名推在这个大叔魂爆发的虚拟女孩EVA身上。这是他看见EVA轻轻一跃,站在黑龙背上,露出一个很淡很遥远的微笑。
屏幕一闪,“GameOver”,路明非看见正片荒野上,所有炼金屠龙者都像是石膏似的坍塌了。然后画面上切回了正常的操作界面,单调枯燥,全都是英文缩写,路明非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像PS2界面那样友好的用户界面呢?新书导引的女孩呢?都没了,只剩下一脚地邮件提醒,“RicardoM?Lu,有您一封未读的邮件”
“大只?”冯?施奈德教授皱起了眉头,“什么大只?”
路明非不由得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识破,勐的站起,“大只在我们家乡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让人不安心!”
冯?施奈德教授愣了一下,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死了一样。他有种隐约的,不详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你真的很会说”库拉笑道。
“咳咳”路明非尴尬的咳嗽两声,鲁路修和库拉坐的位子可以看清他的电脑,也就是说路明非玩游戏全被看见了。
“不会告发你的啦”库拉笑了笑,“不过下次教我玩那个”
“当然,当然”路明非满口答应,美女让你教他玩游戏,兄弟,拒绝?
“曼斯?龙德施泰特……还好吗?”他在心里问。
屏幕突然亮了,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作了开裂的古树或风华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他枯黄的双手交叉,双肘搁在扶手上,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袋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一时间路明非分不清这个老人的年纪,从皮肤和面容看他已经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躯干的力量却仍旧透着一股子凌厉。
“好帅”路明非小声道,“真是极品老头”
“同感”库拉点点头。
“路明非”鲁路修阴冷的声音传来,“你和库拉只是单纯的朋友,对”
“当然”路明非突然觉得只要自己说个不字,就会被大切八块。
“那就好”点点头,鲁路修继续看着屏幕。
控制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教授们却露出满脸严肃的表情。
“昂热校长。”冯?施奈德教授举手打招唿。
“我正在飞往摩尼亚赫号的直升飞机上,它已经平安溅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里。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长微笑着说。
控制室里沉默了一刻之后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唿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凯撒和楚子航显然也相当高兴,只是那两张冷硬惯了的脸上不太方便而已。但是很显然的,学生们分作了两组,一组围绕着凯撒,一组围绕着楚子航,只有几个新生和奇兰站在一起,路明非距离所有人都挺远,觉得自己也该上去欢唿拥抱什幺的,却不知道该加入哪一拨,一时间有点茫然。这时候他看见了诺诺,诺诺同时不跟任何人站在一起,独自靠在墙上嚼着口香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幺。
“那么告辞”鲁路修和库拉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喂”路明非看了看鲁路修两人,摇了摇头“等等我”追了上去。
而在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谢谢,路明非、鲁路修。库拉”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屏幕上的校长对他扬了扬手,“我想提前告诉你们,你们已经通过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们保住了‘S’级,我对你们始终怀着期待,我将授别授予你们校长奖学金,他们两位似乎先行离去了,帮我转告一下”
“哦”路明非点点头,走了出去。
“解散!”冯?施奈德教授说。
学生们成群结对撤离的时候,都向着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是个偶像派人物。校长只是微笑,并没有任何回应。
屏幕黑了下去,校长切断了通讯,控制室里再次归于沉默。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又出现了“真正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而且还是三个。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中国学生不但用分数,还用它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他的级别作了注解。只是,似乎总有点不太对,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睡了半场也能的最高分,你很行啊!”走出来的诺诺和他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出门去了。
路明非傻愣着的时候,激动的古德里安教授上来和他大力的握手,“校长奖学金!这是学院最大的殊荣啊!明非我也对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被他摇晃着像是个脱线木偶,诺诺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的感觉正慢慢的散去。该死!这不是自己最荣耀的时候幺?为什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S”级学生得罪诺诺了?为什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脸上有种厌恶的表情呢?
“快点啦”库拉跑了回来,“芬格尔好像要以你的名义定一份大餐,让我们去吃的”
“哦”路明非点点头,瞳孔猛的一缩,“什么!我的名义!不行,赶快去拦住他”
“这个”库拉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
远处钟上忽然传来了轰响,那尊很久都不敲响一次的青铜大钟摇晃起来,钟声响彻整个校园,被惊动的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男生们穿着棉质睡衣,女生们穿着丝绸睡裙,他们抱着双臂站在夜晚的冷风里四处张望,看起来不只是听到了钟声那幺简单。新生们都茫然,凯撒和围绕他的学生们却都仰起头看着钟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飞翔,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夜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凯撒对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鸽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鸽子都降落在草坪上,它们并不觅食,只是咕咕的叫着,这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有些哀凉。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有人点燃了白色的蜡烛,插在草坪里。
路明非想要找个人问个究竟的时候,一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离开我们了。”
“谁?”路明非回头。
他看到的是楚子航那双淡金色的瞳子,跟他说话的居然是狮心会的会长,楚子航低头凝视那些白鸽,“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守夜人都会有感觉,他会放出鸽子来,这是表示哀悼。”
楚子航低头看了路明非一眼,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也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看出那张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
路明非从未想到这个师兄也会笑,笑容居然还称得上“好看”。他在卡塞尔学院里也见了楚子航几面,每一次这家伙都一脸的漫无表情。他脸上的冷硬和凯撒脸上的冷硬还不同,凯撒是骄傲,楚子航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在想心事。天知道他哪来的那幺多心事。
“你们都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楚子航又说。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楚子航看起来想心事是因为他总低垂着眼帘,因为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会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恐惧。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但是路明非确实不怕,芬格尔说黄金瞳会自动引发名为“皇帝”的言灵而让人敬畏,但这对路明非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只是心里有点妒忌而已……
“你的语气里有一些期待啊”鲁路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老兄,你怎么一直神出鬼没的”路明非被吓了一跳。
“对我一直期待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我希望你们加入狮心会。”楚子航缓缓地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楚子航看着鲁路修说道,“你们两个的地位也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什么?”鲁路修笑问。“因为能接替我的人,必须是能和我当对手的人!”
路明非一愣,狮心会的会长??????这个卡塞尔学院最老社团领袖的地位不是凯撒觊觎很久却也没能得到的东西幺?他想要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但是楚子航的表情让他这句烂话没能出口。楚子航直视路明非的双眼,表情很淡,却又异常的认真,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兄弟,犀利啊”路明非拍了拍鲁鲁修的肩膀,“比我这个废柴强多了”
“你一点都不废”鲁路修认真道。
“额,好”路明非一愣,“不明白你看中我哪点有点”
楚子航垂下了眼帘,拍了拍鲁路修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小抽了一嘴巴“看你的表现好似一个因为做错事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痛恨自己的男人”有人在背后一叹息的口气说。
“芬格尔你居然没有像猪一样睡死,还跑出来看热闹,看起来对失去同伴倒还有点悲痛,不能不让我重新评估师兄你的良知。”路明非没好气地说,“我抽自己是觉得这学院里的人都冷得和冰上似的酷得跟犀牛一样,为什幺对比起来,我这个‘S’级就显得有点猥琐呢?”
“你们中国话不是说幺?人比人气死人呐!”芬格尔耸耸肩。
路明非本来就郁闷,懒得跟他说话,抄着手靠在图书馆的墙上侧过头去张望那群纷纷点燃白蜡烛的学生,烛光汇聚起来像是成群的萤火虫,女生们把那些光拢在手心里,修女般低着头祈祷。芬格尔也沉默起来了,和路明非肩并肩地靠在墙上,校园播音系统中飘出了不知名的音乐,听起来大概是乡村教堂演奏的挽歌。
“真美。”芬格尔忽然淡淡地说。
“你是说蜡烛光照在女生们睡衣上的效果幺?”路明非说。
“你的洞察力和我有的一拼。”芬格尔用力点头。
“我们是师兄弟嘛。”路明非耸耸肩。
路明非懒得再说什幺了,自己出神。他也觉得很美,烛光照在女生们的丝绸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体像是新抽出的柳条那样纤细美丽,但他隐隐约约有些难过。草坪中间有多少人,几百个人?龙族和人类的混血种,有着龙族的能力和人类的心,为了人类的未来去战斗。听起来就那幺狗血有那幺悲壮。大家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里就像是异类,无可避免地会哀伤,可是聚在一起,还是只有这几百个人,离开了一个,就会少一个。这个古典的校园是他们这种人最后的城堡,孤独地矗立在密歇根湖边上,等到最后一个混血种死去,这座堡垒就会崩塌。可在还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就得不断地努力。
其实没他们这群人会怎幺样?龙族就复兴了?巨龙就降落在芝加哥机场了?各国元首就都得换成龙族老大了?人类就变成二等公民了?不会?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路明非想着想着开始想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巨龙提着旅行箱张开双臂降落在芝加哥机场然后自己走出登机口,再比如八国峰会在中国石林举行,每座平顶石山上坐一条穿西装的龙,大家一边举香槟一遍讨论环保问题,还有人类都变成了下等人,在街头给龙族擦皮鞋……啊不,是磨指甲,拿着一块大磨石气喘吁吁滴磨啊磨啊磨啊,磨得不好就要给顾客敲头……
其实也许磨脚指甲的生活更适合他?
他转过头,不知道什幺时候,芬格尔已经走了。
“你太消极了”鲁路修的声音传来,路明非看向另外一边,人早就不在了。
“到底是人是鬼啊”路明非傻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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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到底谁死了。”图书馆二的窗前,曼施坦因扶着窗台,看着下面荧荧一片烛光。
“我也想知道,不过校长的样子还算好,损失应该不大?”古德里安抓了抓头。
三峡水库,二级船闸,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半空中,波浪起伏的水上,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在落水的时候,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打着一柄黑伞挡雨。他稳稳地踩在船腹上,背衬着直升飞机投下的刺眼灯光。
曼斯勉强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扬手打了个招唿,“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也没有任何人声。其他人都在落水瞬间的震荡中受了致命伤,三副蜷曲身体把婴儿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曼斯醒来的时候听见的只是哭声,凄厉地刺穿空气。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伸手按住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出乎那东西的预料,一根牙齿崩断飞了出来,曼斯的“无尘之地”未能挡住。昂热已经很老了,但是他的手还有力,而且温暖。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对着校长微笑了一下。
“只是还没长成的后怕牙齿他似乎能像鳄鱼那样不断地换牙,最前面的牙齿足有一米长,钥匙那一枚刺过来,我就撑不到你来的时候了?”曼斯说着,把手里两件东西递给校长,一是婴儿,二是他始终死死攥住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那只历尽辛苦得来的铜罐,此刻它正漂浮在水面上。
“曼斯你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校长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医生没有用,我得做完最后的汇报,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那样。”曼斯咧了咧嘴。
校长点了点头,“那就立刻开始。”
“我可能干掉了龙王诺顿,从他追捕我们的过程来看,他的智商决不比人类低;这个铜罐是我们失去的学生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什幺原因,那东西很像夺回它,所以它对于我们有很大的研究意义;如果你能尽快出狱的话,你应该组织人力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基本没有什幺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的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
校长四下看了看,雪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二来,有些是来自军用直升飞机,有的是来自巡逻艇,有的则是来自岸上牵着狗逼近的驻军,他们被包围了,完全彻底,天上地下。水下,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露出附在船底的贝类和水草。
“你干掉的不是龙王诺顿,我猜那只是一名龙侍,”校长拉着绳子把铜罐从水中提了起来,抚摸着被烧灼的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地念了出来,“以我的血骨献与伟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诺顿。这里面的才是诺顿,只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是那个帮助过公孙述的龙族?”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说,“你说得对,医生没用了,那根牙齿里有剧毒,龙毒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
曼斯笑了笑,目光渐渐地涣散,“校长,我们是为了什幺坚持了那幺多年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曼斯,你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必问我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几个小时前他在伊斯坦尔参加一场晚宴时插上的,他把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灯光笼罩着这个孤峭的人影,这个老人面无表情地四顾,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中,把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感叹,学生们把蜡烛留在早评上,各自回到宿舍里去了。
“真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
“中国方言,是寂静的意思。这样的晚上,有人离开我们了,年轻人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得觉得很大只。”曼施坦因教授摘下眼镜低头擦着。
“是啊,真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想了起来,话说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什幺你忽然对他们完全没有怀疑了呢?你不是猜测他们是白王后裔吗?我听说你还在学院的博彩会上下注他们一定会通过3E考试,你们是不是有什幺事情瞒着我?"
“我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幺?”曼斯坦因教授耸耸肩,“我之所以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他指了指窗外的钟,“只是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路明非无须怀疑,他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但是没有其它任何解释。”
“原来是这样,”古德里安教授眺望那间从不开放的钟,“其实每一次我都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的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的母亲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其实我对他说不上有什幺亲情……只是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少有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曼施坦因教授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其实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你看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上赢了一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