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
米帛帛心无旁骛,一路找寻着张贴招聘启事的店家商铺,偶尔打探到一些适合自己的工作,但暗自思忖其中的优缺点后,又把它们全排除在外。这些准工作中不乏有体力过于劳累的,也有时间过于漫长的,有些收入太有限,好容易看似薪水不错的又不包吃住。直到夜幕降临,黯淡的暮色悄然袭来,米帛帛这才有些着急,她首要担心的便是睡觉问题,睡的地方还没着落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在大街上拖着行李转悠这是多么的不安全。她还从没像现在这般单枪匹马的在街头游荡过,她不禁佩服自己的勇气又忧心起正在面临的处境,早知道工作这么难找,真不该不留余地从餐厅负气出走,更不该唐突辞职。可已经走到这一步,总不能回头吧,主管和宿舍同事指不定怎么奚落她呢,坚决不能回头,不能让人笑话!她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可今晚住哪?这事确实迫在眉睫,只听说住酒店很贵,到底多贵,她不知道,她从没住过。现在这样的窘境使她更加没有勇气理直气壮的去人家酒店询问,正当她逡巡不前犹豫不定时,她发现一家宾馆门口打出了标有价格的广告牌,这一看,让她不免大吃一惊,滚动的液晶显示牌上的字体的确散发着迷人五彩的光照,而特价房甚至钟点房的价格数字却能射瞎她的双眼,那个价格能抵上她做服务员两三天的工资。她愣住了!怎么办?这住个宿也太离谱了吧,不就是一张床上睡个一晚嘛?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穿的,浪费不掉也偷拿不走,这么贵,是睡了会见到能实现愿望的神仙吗?
不行不行!明天万一还找不着合适的工作,这住就够她吃不消的了,明天得赶紧找到工作,管它累啊工资少啊什么的,只要有工作就行,不能再挑剔先上班再说,对!上班再说,打定了主意,米帛帛顿时像喝了鸡血般热血沸腾,走起路来也立马雄赳赳气昂昂。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睡大街上吧,米帛帛心又慌起来,急得红了眼眶,脚步也变得仓促,刚才的磅礴气势瞬间被打磨的无影无踪。她想起餐厅的辣椒炒肉是二十八元一份,但她跟同事去小饭馆吃却只要十五元,再找找,再找找,兴许有便宜点的住宿,她要求不高,只要有张床睡就行。好比餐厅的宿舍,常期十来个人一间,女生用的和买的东西本来就多,所有用品和杂物到处都是,狭细的空地也被堆积成座座小山,女生的化妆残留用品毛发等等因为难于清理,即便天天打扫,整个宿舍也仍是一片狼藉,像极了电影里的难民营贫民窟,可大家还不是日复一日的住成了习惯,所以她只要张床能睡就好。
傍晚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广告璀璨耀眼熠熠生辉,打着住宿的灯光招牌渐渐都闪亮起来,它们在街边巷尾,在墙沿门头,摇曳生姿等待着愿者上钩。米帛帛拖着箱子仍在四衢八街中穿巡,不断看价询价又比价。城市里果然处处有生烟,她发现越往深处的小街小巷越是大有乾坤,林立道路两旁的是各式各样各行各业的小店铺,浓浓的烟火气息,给人一种有温度的温暖,这里足够能深深慰藉每个离乡之人内心的孤独和落寞。它与大街大道中那些大理石和钢筋混凝土堆砌而成的大厦有着天壤之别,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厦只会让她感到冷冰漠然和凉薄。最让米帛帛兴奋的是她发现了那些参差不齐的大小旅馆,她眼里的参差不齐意味着价格高低,不同价格当然有不同配置档次和舒适级别,这是特意为层次各异的消费人群而设立的旅馆。这些灯光闪闪的住所一家挨着一家,使得其他行业店铺相形见绌的早早就鸣金收兵,唯留它们整晚的独占鳌头。
米帛帛终于在一个小旅舍门口停了下来,谈妥价钱,无需交押付上房钱,老板娘便领她上了三楼,303室的房间里住满了人,老板娘指着仅有的一张上铺告知那是她的床位,简单交待一些事项后转身下楼继续揽客。就这样,米帛帛租了个15元钱一晚的床铺,不同于下床价位的上床铺。透过房间略微昏暗的灯光,她打量着这个长方形房间,狭长的过道两旁恰好放进四张上下铺,床上全是青绿色被褥,她细数了一下,小小的房间加上她容纳了整整16人,这个小她宿舍一倍的空间里住了比宿舍还要多出三分之一的人数。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使人们削尖了脑袋做到极致的物尽其用,难以想象到底是城市改变了人类的发展进程,还是人类操控了城市的未来走向。房间里的租客看上去与她年龄相差无几,二十岁左右,有些甚至还未二十,她们悠闲地躺在床上私语着。正中央天花板上挂着一台吊顶电风扇,模样看起来老态龙钟,三片扇叶正机械地转动并发出刺耳的“呲呲”声,像是在问谁会陪它度过风烛残年的最后一刻。
米帛帛今天走了太多路,早就劳累疲困,顾不上其他,连忙打开笨重的箱子窸窸窣窣找出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她把衣物塞进一个超市塑料袋,拉开房门,按老板娘指给她的方向在廊道尽头找到了贴有标识的女生沐浴间。沐浴房里右侧靠墙有条供洗漱的水槽,水槽上方架着一根管道,管道每五十公分安接有一个水龙头,水龙头共有八个,其中三个此刻有人正用它开着水在漱口。左边靠墙的洗澡间更像一个简陋的公共厕所,外面没挡板上边没顶盖,米帛帛看见两个光溜溜的年轻女孩正旁若无人地搓着白净的身子,她觉得这样没经允许直勾勾盯着别人很是冒昧,她不好意思的赶忙转身走近洗脸槽,拧开龙头快速地冲洗着她那张遭受了一天的尘土飞扬的脸蛋。想当初她第一次去这种公共浴室,进门后瞧见众多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女孩子时,她立马惊得哇哇大叫,手上的衣服水桶脸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把浴室里所有女生都怔住了,好些人反被她突兀的尖叫声给吓到。之后,她每次洗澡,只要有人经过她所在的区域都能传来她杀猪般的喊叫,她也一时成为女同事们口中所指的“怪人”。
洗漱完毕,米帛帛拎着衣服袋子低着头跑进最里间一隔空位,警惕的脱下衣裤,飞快的冲洗起来,虽然已见惯形形色色肉体的她现在再见依然还是会害羞,也依然害羞别人对她的窥视。米帛帛实在太累太倦,很快洗好准备回房睡觉,可巧肚子偏偏这时咕咕咕的闹起饥荒来,怎么办?光想着找住的地方也没顾上吃东西,晚饭她就啃一个烤红薯对付完了,哎!忍一忍,管它呢!明早再说,她心一横。当旅店老板娘告诉她上铺比下铺要便宜几块时,她也是这般不假思索回着老板娘。
“行!那就上铺吧!我还就喜欢睡上铺!”
其实她那时的潜台词是能省几块钱是几块,不就睡个觉嘛!明天早餐钱不是又出来啦。
米帛帛回房后,上床的几人早已酣然入睡,伴随她们入梦的还有抑扬顿挫的小小鼾鼻声,只有斜对面的两个下铺女生还在窃窃私语,以及位于她下铺的女孩仍在饶有兴致地跟家人聊天,尽管女孩轻言细语,米帛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女孩一看就是很漂亮的类型,最吸引眼球的是女孩那又圆又亮的双眼,一闪一闪散发出灵性和俏皮的光芒,只见她倚靠在床边一只手不经意的摩挲着自己柔顺光泽的发丝,另只手扣起电话覆在耳旁,像是跟家人汇报工作,末了她说,
“嗯,我要睡了,明天要早起上班呢!好的,那拜拜啦!”
她有工作为什么还住旅社?米帛帛对她的最后一句对话感到讶异,突然又想起昨天未给妈妈回的那通电话,昨晚遇上那样的变故,加之今天一天的奔走,使她完全忘记了这事,于是她连忙拨起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另一头妈妈关切又动听的声音飘来,不知怎的,米帛帛叫了一声“妈妈”后,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也许是因为昨晚所受的委屈,也许是今一整天的独自奔波,她从未想到这些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之她难过极了。而这也告诉她一个道理,让她知道无论自己在社会上是多微不足道,在家却永远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她担心妈妈听到自己的哭声,想着妈妈会对她念叨“快二十岁了还哭鼻子羞羞哦!”可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忍不住的轻轻的啜泣着。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为了不让妈妈疑心,米帛帛谎称怕吵醒宿舍同事睡觉便匆匆挂下电话,然后坐在床上黯然伤神。
“怎么,你是想家了吧?”下铺的女孩伸出头来向米帛帛问道,紧接着又递给她一张纸巾。
米帛帛伤心抽泣着,由于哭得颤栗,完全没办法开口接话,于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回应着女孩的善意,当她发现女孩仍盯着自己看时,她又忙羞涩挡住自己哭得微肿的双眼。
“我叫黎庆儿,你呢?”女孩大方介绍起自己。黎庆儿来A市已经三年,上个星期刚满20岁,她双手扶在床沿上听米帛帛喋喋不休的讲起这几天的故事。黎庆儿那双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浑然天成的精致脸庞,未施粉黛也分外光彩夺目,整个人看起来清纯而灵动。待米帛帛例数完自己悲惨遭遇,黎庆儿听完直笑。
“这有什么的,更加离谱的事你还没遇到呢,你有听到我刚才讲电话吗?”
米帛帛一脸茫然的摇头,但随即追问起刚才心生的疑惑。
“你有工作也住这吗?怎么……是因为上班的地方没宿舍住吗?”
“我把之前做了两个月的工作给辞了,不过别问我为什么辞职哦。”黎庆儿双手交叉禁止她发话,接着又说,“我来这住一个星期啦!”
米帛帛迷迷糊糊没回过神来,于是仍定定地望着黎庆儿。
“其实我现在和你一样没工作,但是不能让爸妈操心呀!就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隔几天跟家里报个平安,同他们絮叨絮叨‘上班’的各种八卦,你就当我这是善意的谎言吧,明白了没?”黎庆儿继续解释道。
“哦,我懂了!”米帛帛恍然大悟。
黎庆儿也不忘安慰她。
“放心,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工作,咱再也不做餐厅服务员了行吗?”
米帛帛开心一笑,双眼闪着光彩紧盯住黎庆儿说道,“好啊好啊!有你一起可真是太好了,还是你有办法不像我……”
她正准备钦佩黎庆儿一番,此时房间里冒出一句极不耐烦的话来,“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