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只影
当杨亦把三大包日常生活用品都拎进地下室时,全身上下早已湿透,所幸的是倒也没将棉被什么的打湿,雨水并未渗透到里面,这让杨亦大松一口气,天公岁虽不作美,倒也不十分绝情,留有一丝余地。
地下室依旧安静,昏暗,无声是沉默的主旋律,黑暗侵透杨亦的每一寸肌肤。
杨亦习惯性的将手揣进兜里摸烟,不过烟盒早已被雨水湿透,望着手里湿漉漉的烟盒,杨亦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随手将烟盒捏成一团,轻轻抛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的落入垃圾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亦开始十分迷恋香烟的味道,只要有空闲的时间,总是习惯默默的点上一支烟,慢慢的感受上香烟的味道,就如慢慢迷恋上一个人,而吞吐的烟雾似乎能洗涤自己内心的三千忧愁,化成一缕缕烟雾飘散于虚空,悄无声息。
山高终会倒塌,依水终会干涸,唯有香烟化成一缕缕轻烟与杨亦相伴,形影不离,伴随杨亦登高峰见世间之美,行低谷默默相伴。无论身处何地,成为永不相离的“伙伴,”无声无言。
杨亦脱掉身上全身衣物,全身裸露在略带寒气的空气中,线条流畅的肌肉充满力量感,似乎化成最后的力量来对抗生活对他最后的压迫,拼命的挣扎。
慢慢起身走进浴室,轻轻的拧开浴头,一股单水经过喷头形成一朵朵水花,顿时一股热流瞬间传遍杨亦的全身,从头到脚,透着丝丝暖意,一时间热水的气雾将整个狭小的空间缭绕,犹如梦境中烟雾缭绕,似而非是,哗哗的水声不断流淌,顺着一寸寸肌肤滑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滴答之音,再顺着下水管道消失不见,缓缓流淌。
随着丝丝白雾,化成一道虚影,划破地下室,划破虚空,挣脱时间的束缚,一丝一缕光华成型,将青年杨亦的脸颊映照而出立于虚空,静静矗立,默默注视在经历父母离去的小杨亦,不远处,沉寂无声。
在经历无数个夜晚的哭泣和呐喊后,小杨亦似乎慢慢接受了父母离去的事实,只是原本欢快活泼好动的孩子,一时间变得沉默寡言。犹如盛开的花朵失去阳光的照耀,十分暗淡,失去了成长的生机。
有人说生活所给予你的,很多时候是一种态度,你觉得花儿在微笑,那花儿就在微笑,你说大地在哭泣,那大地就在哭泣,无声甚有言。
能做的或许仅仅是,不要因为曾经的跌倒,就自叹自哀裹足不前,到头只会使充满希望的生命之花凋谢枯萎,不要因为昔日的光彩耀目,就沾沾自喜,到头来只会使如火的激情悄然熄灭。
道理虽浅,可有的人却穷极一生也难以领悟,直到生命走完,依旧含着泪水。
年迈的爷爷与年幼的小杨亦不得不在父母离开后相依为命,一老一少像是被世界所抛弃的二人,在寒风凛冽中相伴相生,在漫漫长夜孤无所依,与孤独为伴,与黑夜相随。
那年小杨亦六岁,村头的桂花树依旧盛开,从此在桂花芳香下多了一道孤单的身影,弱小的身躯仿佛与挺拔的大桂花融为一体,一动不动,默默的注视着绵延曲折的小路,没有尽头,很远很远。
父母的不辞而别,意味着小杨亦要承担更多家务,包括做饭洗衣,一次次的颠锅,一次次的洒盐,一次次的翻转,做出来的菜有糊的,有黑的,还伴随着落下的咸咸的泪花,一次次的尝试终究让饭菜能够下口。
望着在山村小灶前,一个细小的孩童吃力的在那里用力抖动手中的铁锅,柴火的烟熏让小杨亦泪流满面,稚嫩的脸庞上被锅黑覆盖,却依旧执着维持着手中铁锅的平衡,眼神流出深深倔强。
青年杨亦默默的看着,看着曾经的自己,曾今幼年的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便学会了做饭,一直延续到今天,只是令青年杨亦没想到是,多年以后自己终究是倒在生活的脚下,不得自己给自己做饭以抵消在他看来高昂的生活支出,活得卑微,活得挣扎。
当做出一道菜,小杨亦自己总是第一个去尝试,直到做出的味道与妈妈做出的菜味道相似为止,有时不小心被火灼伤,自己独自忍受那份痛楚,努力让自己不落下眼泪,生活或许对小杨亦太残酷了些,可有时生活原本就是如此无情,不含感情的怜悯。
生活的风暴总是在你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降临,让你遍体鳞伤,无所从容,失去很多,有时能做的或许仅仅是悄无声息的承受,默默无闻的流泪,哭泣并不是一种懦弱,一种低头,而是一种宣泄,一种拼命对生活的反抗。
如那年的小杨亦,如现在的青年杨亦,生活犹如一场考验,压榨着你最后无力的挣扎,迫使你屈服于它。
山间小路依旧熟悉,奔跑的孩童依旧是同样的孩童,只是现在的小杨亦不再是过去小杨亦,无言无声的承受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孤独,默默的随着人群向着学校走去。
山村小学位于山村五公里外,被小路和泥土公路交织而成,以前的小杨亦会追随路边的蝴蝶而兴奋的奔跑追逐,会因为一只蚂蚁而趴在地上细细观摩,看着蚂蚁忙碌的搬家,不时还捡起一个小树枝阻挡搬家蚂蚁的去路,而现在的这些一切已经慢慢的从自己童年的记忆里消失不见。
到了学校后,班主任进来领着一个新同学,是一个女孩,留着短发,大眼睛扑闪扑闪,丝毫没有因为转学而来显得有陌生感。
最后班主任将她与小杨亦安排在了同桌,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活泼可爱,相应成形,不同的性格交织在了一起,犹如二条原本平行的生命轨迹在女孩转学的一刹那与小杨亦联系在一起。
一交融便陪伴了彼此十二年之久,很长很长,仿佛是上天冥冥中给小杨亦的补偿,无声无言。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文晓。”小女孩刚坐在小杨亦身边便自我介绍,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从班主任进入教师,小杨亦就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上,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脑中全是自己妈妈的影子,对周围之景多了一丝冷漠。
小杨亦听到小女孩话,抬起头了一眼满脸笑容的小女孩,并未回应,接着又直接趴着一动不动,不理不睬。
“哼,”小女孩一声轻哼,双手抱胸,小脑袋一扭,侧向另外一边,显然被小杨亦不理自己气得不轻。不出声,不回应,这就是他们间的第一次见面,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虚空中的杨亦望着小杨亦对小女孩不理不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的很深,笑的很轻,在淡淡的阳光下露出了久违的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笑容,灿烂。
时间的刻度依旧在向走,没有人能校正它的刻度,如果说有谁校正了时间,她便已经开始老去,时间已经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
小孩的世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熟悉度,当熟悉度饱满便会升华为好感,也仅仅停留在好感,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并不能体会到成人世界的爱,并不能理解真正的爱。
“为什么这个题的答案会是十五?”小女孩十分不解,大眼睛期盼的盯着小杨亦,细声询问。
“你真笨,树上有七个苹果,地上有八个苹果,加起来不就是十五个吗?”小杨亦懊恼的轻敲小女孩的脑袋。
“你又敲我的头,再敲我就告诉欧老师去。”小女孩满脸怒气,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双手叉腰,恶狠狠的盯着小杨亦。
小杨亦一听小女孩要去告诉欧老师,立马满脸笑容的赔礼道歉,用力抓住小女孩的衣服,口中道:“快坐下,这道题是这样的……”
小女孩终究是没有抵挡住小杨亦的软磨硬泡,犹如恋爱中的女孩总是因为男孩而气愤,却又架不住男孩的嬉皮笑脸,一次次选择原谅男孩。小女孩也是如此的,不时一会眉开颜笑,发出一声惊呼,紧捂小嘴道:“原来是这样,我真笨。”
“我说你笨吧,你不信,”小杨亦随口附和道。
“你又说我笨,”小女孩一声大呼。
“没,你听错了,我说我笨。”小杨亦急忙否认,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小手不停的摆动。
“你就是说的我。”小女孩完全不信小杨亦的话。
“我是说的我自己笨。”小杨亦死不承认。
如果承认了,小女孩真的跑去告诉欧老师,那自己麻烦可大了,那完全不是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在小孩的认知中,老师是严肃的,给人一种恐惧感,虽然他们其实并不可怕,可小孩就是天真的觉得他们害怕,犹如饕鬄猛兽,没有人知道缘由,就如没有知道爱情有时候会带来痛苦,却依旧去爱一样,或许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小杨亦与小女孩依旧在“到底是说谁笨”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一个一口咬定,一个死不承认,无限循环,没有结果。
从小女孩被班主任带领进教室那一刻,青年杨亦望着她就充满了笑容,犹如小孩一般无忧无忧,天真灿烂,轻轻的抖落了原本心底的尘埃,很轻很柔。
生活虽让他在年幼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却用小女孩来勾勒出他那原本应该拥有的童年,轻松,欢快。
小女孩犹如天空中划过的一道优美弧线,让他的内心变得完美无缺,小女孩犹如黑暗中的一丝光芒,驱赶走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小女孩犹如寒冬中一缕阳光,轻柔褪下他内心的防御,播下一颗种子,陪伴着他茁壮成长。
人生中的拥有或许就意味着未来的失去,或许来得很轻缓,或许来得很急促,即便最终真的离开了,依旧不能掩盖曾经散发的光芒和不可改变的生命印记。
时间最柔情的一面,便是能将过去美好的画面永久的停留在你的记忆中,从不褪色,直到生命消失的尽头,久久的伴随,尘封。
望着二人不断的争论,稚嫩的声音徘徊在教室的上空,久久的未曾散去。
青年杨亦面带笑容,身体慢慢模糊,光华慢慢消失,不多时便无影无终,没有人知道他来过,小女孩不知,小杨亦不知,知道的仅仅是他的记忆和滚滚的时间长河,很轻很柔,没有发出一丝轻响。
或许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了会相遇,只是遇到的稍微晚了一点而已,但终究会成为你的那个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