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罪无可赦

第七十九章 罪无可赦

()这是李昌民的亲笔信。信中寥寥数百字,却瞬间将梁奕舟的心蛀蚀怠尽。

奕舟:

黛琳自四年前见你归国,劳劳切切,长吁短叹。时已知悉,你与孟芷清既欲结誓。然孙女黛琳,韶华淡去,终不肯嫁予令才良人。老夫年近七旬,常心下怅然。奈何黛琳对你情深不移,爱纫如丝。

时遇令尊克前宿疾复发,召你速速归国。老夫私作计量,以股份之名义要挟,克前无奈之下,举言令你留不得归法,以策梅纳集团将你遣辞。

计已定,欲说孟芷清以万端,可使离你而去。奈何人事不可量,孟芷清掩面而啼,遂言腹中已有你骨肉。老朽自专之,令其委身法国人之妇。爱而不得,逆以煎怀,终使孟芷清郁郁而终。

老夫闻此变数,零泪长叹,哽咽不得语。怆然感慨,漂沦憔悴,虽死不足以谢罪。

人之将死,可使此事随老朽葬入土中。然则深喑奕舟生性机敏,洞幽悉微,恐获悉真相之日,迁怒于黛琳。夫诸事皆为老夫妄自专行,黛琳毫不知情。

见字之时,老夫已仓皇西去。使升天入地,死亦有愧。临终前愿你闻其所详,老夫纵幽咽九泉之下,戒之勿忘。

但求恒念栽培之恩义,与李家共结连理。孙女黛琳,心明思净,窈窕无双,与你心之相属。老夫将黛琳一生托予,望相互扶持,结发同枕,誓不相负,情坚无转移。吾当含笑暝目。

纸短情长,祈以明志。汲汲为念,切切勿忘……

梁奕舟沉入椅子里,痛苦地用手盖住脸,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四年以来,梁奕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芷清,怎么会突然离开他嫁给一个法国人?七年的相守,芷清不会不等他。原来是李昌民从中梗将他们分开,让芷清郁郁而终也是他!梁奕舟此刻的恨脱了缰,像沙漠上疾驰的风,移动着沙丘吞没了一切。他很想马上去到医院,冲进那间重症病房,伸手拧断那个老东西的脖子。

手里的信纸像罪恶的逋逃薮,被梁奕舟揉成狰狞的一团,咕碌碌滚到了门边。门外很快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声音问:“奕舟,我能进来吗?”

是他的母亲。

梁奕舟抬起眼睛,压抑着胸中的情绪,冷冷的问:“您来干什么?”

站在门口的何淑伶,目光一触到她的儿子,便表情怯怯的低下头去:

“我,我明天就要回布达佩斯了,我是来看看你……”

“我不想见您,您走……”

梁奕舟起身,背对着他的母亲,站在摩天大的落地玻幕前。

何淑伶站在那里绞着手指。她仿佛生来惹人怜惜,梁奕舟的父亲把她捧在手心,贴在心上,却仍然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她都像一朵永远不会开放的花骨朵,到了九十岁,或许“嗒”一声掉在地上,仍是完完整整的蓓蕾。

“奕舟,我回国的时候,打过电话给你……你答应过见我一面的。”何淑伶终于鼓起勇气说。

“我们在密云已经见过了,不是吗?”梁奕舟不看他的母亲,拿背影跟她说话。

“那一次不算,是碰巧遇见的……”

“那您到底想干什么?”

梁奕舟已经没有任何耐性,刚刚看到李昌民那封信后的痛,已经将他的心“哧哧”的烧着了。

仿佛酝酿了很久,何淑伶终于开口:“奕舟,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

梁奕舟回过头,眼里是愤怒的火星:“妈妈?你有什么立场跟我提这个要求?我可以管陆姨叫妈妈,可以管静雯姐叫妈妈,唯独对你不可以!”

何淑伶的心被深深的刺痛。她的一生,名气、财富、爱情,样样不缺,只有一样东西,她永远也得不到。她知道,是她的离去给梁奕舟的童年蒙上了阴影。是那些往事,将她的儿子变得这般阴晴不定,这般毫无道理。

何淑伶抬眼看着儿子的背影——他的背影是那样落寞,仿佛布满了阴翳。

“奕舟,你还好吗?……我听说……”听说了什么,何淑伶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惶惶然闭上嘴。

梁奕舟没有回应。他并不好,他心力交瘁,他进退失据,一切看上去都失去了控制。

“奕舟,有些事,你能不能说出来,让别人帮你想想办法?找个人商量一下不好吗?”

何淑伶的语气无比真诚。她知道她的儿子,总是习惯把所有问题都一个人扛下。他生来就聪明又冷静,果断又坚强。可是,他的致命弱点,恰恰又是过于冷静、太有主张。

“奕舟,妈妈来,就是想用自己的教训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很短,爱你想爱的人!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去她身边,抛开一切和她在一起,不要管别人怎么看……”

梁奕舟转过身来看着他母亲。他那不更世事的母亲总算长大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她说出的话,和她的年龄相符。

梁奕舟反问道:“您以为,一切都是您想的那么简单?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一切全凭您喜欢?”

“奕舟,听妈妈说,爱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不要去考虑太多的责任,这一生很快就会过完,你就任性一次,为自己活一次,不行吗?”

梁奕舟心里有了一丝震动。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庇护。

可是,他不是应该一直恨他母亲的吗?他不想认输,他只能用加倍的愤怒来掩饰这一闪而过的脆弱:

“您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您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是您把我的人生弄得乱七糟!我不想再见到您,您请出去!”

梁奕舟几乎是在咆哮。原本战战兢兢的何淑伶,现在颤微微地退了出去,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捂住了嘴。

她本来是要来劝慰她的儿子。她知道他经历了那样的爱,她原本以为他会感同身受体谅她的,她幻想着他会拥抱一下她的。可是她什么也没得到,只得怏怏地离去,手里紧紧握着刚刚在门口捡到的一个纸团。

那个纸团里,仿佛留着儿子的体温。

……

夜幕笼罩着T大校园,梁奕舟站在“自清”的顶。这栋,是他那段死于非命的爱情的纪念碑。

梁奕舟站在寒风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在心中反复问着:“芷清,是我错怪了你,是我辜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梁奕舟却能清晰的听见孟芷清那脆亮的嗓音:

“梁奕舟,我就是那种人,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梁奕舟,别想你母亲了,想也白想。思念是你可爱肚皮里的寄生虫,它只会消耗掉你的健康,把你啃得剩个皮包骨头。”

“梁奕舟,担忧并不会带走明天的麻烦,只会带走今天的宁静。”

那是芷清很多年以前说过的话。梁奕舟突然发疯一般的想念她。她从李昌民那个死鬼那里,经受过多少折磨?她直到死,一直承受着他的误解,为什么她一声不吭?梁奕舟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撑住心口,深深的喘气。他只想,找什么东西麻痹自己。

他需要酒精,他需要宣泄,他需要借酒发疯。他拿起电话打给覃律明,要他出来陪他喝酒。

可是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对不起,覃局长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想请问您是哪位?能说明一下您和覃局长的关系吗?”

那不是覃律明的秘书,也不是覃律明的助理。那个陌生的男声里充满着警觉,带着一种盘查的口吻。梁奕舟从对方居高临下的语调里,隐隐感觉出不对劲来。

……

医生把同意书拿过来的时候,李黛琳整个人像一张风中的树叶,瑟瑟发抖。梁奕舟握住李黛琳的手,紧紧地握着。

梁奕舟看着那份同意书。只是薄薄的一张A4纸。纸上是合同一样枯燥的几句话:同意停止采取任何维持生命的医疗措施,例如撤除呼吸器、静脉营养注射液或喂食管等维生设备,不予施行心肺复苏术等积极延长生命的措施……

李黛琳俯身在文件上签字,钢笔戳烂了纸张。

大约十分钟之后,梁奕舟陪李黛琳回到病房。刚刚进门,便进来了两个护士,开始撤除维生设备。

这一切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快了。

“陈伯,你带黛琳回家去。”

梁奕舟用身体挡住李黛琳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这残忍的一幕。

整个过程当中,只有梁奕舟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看着护士忙碌。她们驾轻就熟,很快拆走了所有仪器设备,轻轻松松的走出了病房,丝毫不介意留在她们身后的,是腐朽和死亡。

在所有一切撤走之后,梁奕舟坐在床边,看着李昌民枯木一般的面孔。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吃力,张大了嘴巴。没有了氧气面罩和那些说不清名堂的管子,眼前所有东西都变得更加□和残酷。

可是直到凌晨三点钟,病床上那种挣扎似的呼吸仍然持续着。

“李董,您在等什么?”梁奕舟问病床上垂死的人。

李昌民的脸呈现出一种死白,可是梁奕舟比他更加面无人色:

“我看过了您的信。您应该了解我,我是永远不会原谅您的……不过您请放心,我不会把这些算到黛琳头上,她是无辜的……现在,您可以瞑目了……”

梁奕舟说着,掏出他的手帕叠了个方正,伸手捂住了床上那个苟延残喘的人的口鼻。

……

晨昏在交替,雪飞孤孤单单的躺在床上。她从最后一次见到梁奕舟,已经三天又七小时。她的眼睛望着满天破碎的星辰,灵魂在黑暗中茫然游走。

这个圣诞节,雪飞去了儿童福利院。她从黄院长那里知道,李黛琳回来了,她安全的回来了。

雪飞不知道此刻梁奕舟在哪里,她脑子里满是胡思乱想。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真的和李黛琳在一起?他是不是躺在了别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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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爱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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