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纠结

第90章 纠结

熊雠出了牢门,没有直奔停在远处的马车,反而越走越慢,到最后直接停下不走了,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侍卫一点也不着急,主人走他也走,主人停他也停,脸上毫不动色,或者说根本没有表情,此时也没有上前询问是否有事,仿佛一个影子一般。

令熊雠难以决断的不是郑天浩拒不合作的事,也不是如何对萧玉和张鲸怎么交代的事儿,而是牢房中出现的那位严凡公子。当然他困惑的不是对方为何女扮男装,而是自己为什么对对方初次见面便念念不忘,为什么到现在竟还有想要亲近的感觉?

自从目睹妻子儿女死于朝廷的屠刀之下的那天起,他的内心早已狠冷如冰,硬实如铁了,何以这次竟这般心绪难安,一步一步远离这大牢,心里似乎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忐忑?

这种多年未曾有过的悸动让他难以释怀。沉思良久,熊雠对身后的影子侍卫道:“黑五,你现在去让杭州密卫查一查那严凡的来历,有消息速速报于我。”

黑五应声“是”便转身消失在黑夜里,熊雠这才踏上马车缓缓而去。回到织造府见到萧玉后草草将事情与他说了,推说头痛,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自是一夜难眠。

再说景贤见熊雠出了牢门,忙走上前对郑天浩说道:“师傅,那熊雠没对您怎样吧?”

“不要这么没礼貌,那熊雠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应该叫他……”话到这儿,郑天浩马上反应过来,打住了话头。熊雠的身份确实不便告诉他人,即使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能说,倒不是不信任,而是牵扯太多,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转口道:“你应该称呼他为熊先生,即便我们是敌对的关系,也应该学会尊重对方,尊重敌人也就是尊重自己。”

景贤有些惊愕,但他从小侍师如父,对郑天浩的话言出必从,心下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师傅的要求,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师傅为人有雅量。

张懋修却不这样想,他知道郑天浩这样说绝非此意,但他并不打算探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他都要打听清楚,那可真是太累了,而张懋修绝对不愿意此生这般度过。

郑天浩回过身来,对张懋修说道:“子枢,今晚多亏了有你,否则……”

“不会不会,我看那熊雠是心思深沉的人,在事情没有定局的情况下,绝不会做出什么莽撞之事。”懋修急忙接口,看今天晚上的情形,确实有内情,但郑天浩既然不说,想来也是有缘由的,懋修自然能够理解,可他也不会居功。

郑天浩今晚见到多年前的好友,却又形同陌路,心里百感交集,此时也没有商量事情的心思,懋修见此,就带着同样心思不属的阿岩,还有没有眼色的景贤告辞而出。

回到客栈之中,阿岩跟懋修打了声招呼,便进了房间,懋修知道阿岩有了心事,可又无从劝慰,便让景贤回转漕帮总舵,自己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房间,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对。

一夜再无事,直到天明。

第二天早晨当懋修看到阿岩的时候,只见她两眼通红,还有些肿胀,显然是哭了,哭的时间还不短。懋修看着心里难过,就轻轻握着阿岩的手说:“阿岩,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面对,好吗?”

阿岩本能地想甩开手,可此时手中传来的温暖又让她百般的留恋,便不舍得放开了。听到懋修这样说心里甜滋滋的,那些让她彷徨伤悲了一晚上的事儿,此时竟已不算事了,阿岩觉得只要有懋修在身边,世上就没有令自己难过的事。

“昨晚见过那位熊先生之后,我心里不知怎么的便有些烦乱,晚上也睡不着,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着想着就想起阿爹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这个新年是怎么过的,会不会为我的擅自出走而生气?”

“不会的,想来伯父是极疼你的,必不会因此而生气,他只会对你在外面有些担心罢了。嗯,等此间事了,我便陪你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张懋修知道思念家人的滋味,他前世就时常会陷入这种情绪中难以自拔,今世他有家人,还能陪在身边,这让他倍感幸福。他也希望阿岩能够幸福,所以他可以为此陪阿岩去做任何事。

“真的吗?你愿意陪我回去看我阿爹?”阿岩惊喜的抓着懋修的手摇来摇去,这会儿她已然忘了自己的举动,一点也不像个侠士,小女儿态十足。

懋修温柔的看着阿岩,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愿意守护这样的幸福。

可是在任何一个时代,守护幸福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但张懋修不会因此退缩,只要能看到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着的人脸上满足幸福的笑容,他便无所畏惧,如果这都不敢去做,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一刻,看到阿岩脸上的笑容,懋修的心意从未有过的坚定。

此时在大明的心脏北京皇城外的一处豪宅之中,已经贵为秉笔太监、东厂提督的张鲸握着手中的密信,语气阴沉的说道:“谁能告诉我张家小儿是怎么搅和进这件事儿的?”

四下里一片沉寂,几个东厂番子们静若寒蝉,细细打量,竟有人两腿都开始颤抖起来。

其中一个头目,四顾之下见无人应答,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据杭州密卫报回的消息,这张懋修是突然出现在杭州城的,随行的似乎只有一个叫严凡的江湖人和他的小厮张驰,若不是杭州的回报,我们还不知道他和漕帮崔景贤会有关系。至于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又有什么样的交情,当下尚没有消息。”一番话说完,大冷的天,头上竟然满是汗珠。

“怎么,现在你们密卫的工作汇报已经可以用似乎、好像这样的字眼了?这可真是令本公大开眼界呀!”

张鲸阴冷的声音传来,听得众人腿一软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不止。“督公恕罪!督公恕罪!”

张鲸一言不发,场间只能听闻磕头声,求饶声,再无其他声响。

好久之后,几人的额头已是一片血糊,声音虚弱嘶哑,但无人敢停。张鲸这才喝道:“够了,此次暂且给你们记着,若下次办差还如此粗疏,那就两罪并罚,到东厂大牢里去逍遥吧!”

众人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马上又觉不妥,赶紧站起身来,虽然要相互扶持着才能站住,但一个个都勉强打起精神,不敢稍有懈怠。

张鲸眼中神光一闪,不易觉察的点了点头,心中稍觉满意,眼前这些人虽然不能说十分称心,但还是可堪一用的。

“两件事,一是彻查张懋修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其与漕帮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二是即刻去信杭州,让杭州密侦司小心行事,在没有弄清张懋修出手缘由之前,勿要轻举妄动。下去吧!”

在众番子离去之后,一个中年人留了下来,却是东厂掌刑千户王立,这是张鲸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督公高明,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现在这张懋修不知怎么冒出来,我担心动了他会打草惊蛇,让首辅大人惊觉就不好了。”虽然是在张鲸的私宅里,提到张居正,王立也不敢直呼其名,下意识的以首辅相称,语气也带着恭敬,张鲸也没觉着不妥。可见,咱们这位张大人确实威权极重,连敌人私下里也不敢轻辱。

张鲸能走到这般位置也非常人,当然清楚,张懋修身后站着何人。但比起惊动张居正,他更担心的是让那冯保察觉自己的小动作,那可真就是大事不妙了。毕竟内廷自成一体,张居正权柄再大,对内廷之事还是有所顾及的,但冯保就不同了,一旦知道自己密谋的事情,恐怕等待自己的就是一杯毒酒了。

想到此他忧惧更甚,思前想后才对王立吩咐道:“你亲自去趟杭州,去了之后轻易不要露面,只和萧玉、熊雠见面商议,此次如若不成,可在下次再说,但万万不可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王立是深知内幕的人,也知道事情紧急,就不多言即刻去了。

张鲸一人呆立良久,这才从暗阁中拿出一幅名家字画,嘴里念叨着破财消灾吧,至于能让张鲸送礼的,这宫中除了冯保还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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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万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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