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金天曜:残军
李煜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显然为时已晚,不禁一矮头闭上眼睛,一阵凉风从后颈掠过,却没有尖刀落下,他猛地侧首一看,见夏侯铎竟已跃至他的另一侧,背对着他挺身举刀,俨然是面对危险而将他护在身后。
李煜的视线越过夏侯铎,终于看得清楚,夏侯铎身前再次出现的那只雪狐,浑身鬃毛竖起,弓着身,呲出尖牙,喉间压出轻微却狠厉的嘶吼,它原本红色的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两侧眼角处竟淌下来两行鲜血。
“煜儿!”瞬息间李霓再次惊叫,那雪狐竟发出最后一记凄厉嘶叫,腾空跃起,探着嘴中尖牙和锐利的爪子,不管不顾冲李煜飞扑而来。
一道寒光闪过,鲜血飞溅出数丈,雪狐未及李煜身前,便坠到了雪地上,被夏侯铎的长刀剖开的肚腹里淌出内脏和鲜血,须臾间浸透它的皮毛和身下白雪,它的脖颈处还没着一把匕首,是璆鸣掷出的匕首。
李煜惊魂未定,害怕地盯着那已死的野兽,随后转头惊诧地看向李霓和璆鸣,与她们同样诧异的目光交汇时,他知道她们也看到了,雪狐肚里淌出来的分明还有几具已成型了的幼小血肉。
此时夏侯铎大步跨向李曜和一众军士所在的空旷地,他却不曾注意,呆立的同袍们一个个转过头来盯着他,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长刀。
眼见这些的李煜大感不祥,头脑里闪过恐怖的念头,最后嗡得一声,他猛然拉紧马缰,两腿重敲马腹,绝尘感知到了紧迫,扬蹄如离弦之箭飞驰了出去。
马上的李煜身体向后猛倾,急紧紧拉住绝尘的马缰,不让自己摔下,只这瞬息间,他便已越过夏侯铎,冲到了李曜的面前。
众人都仍僵立不动,李煜视线扫过眼前,不禁打起冷颤,随后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吼:“王叔!王叔!此处危险,快走!”
如此喊了两遍,适才双眼灰蒙的李曜终于觉醒一般反应过来,他侧首看李煜,随即翻身上马,一声狂吼:“走!”
军士们也随之回过了神,匆匆举刀上马,催马声不绝,一行人随着李曜回身疾撤,带上尚不明就里的夏侯铎和璆鸣两骑,往林外奔去。
马上的李煜昏热的头脑此时渐渐冷静下来,身上冷汗不止,他僵坐在李曜身前,虽惧怕却忍不住俯身回头。“别看,煜儿!”李曜抚肩将他推回。
然而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已深深映入李煜的头脑,那空地上满是已冻结成灰青的野兽与人的残肢碎骨,散落的各种残破露骨的头颅皆龇牙咧嘴,狰狞而痛苦。
经历这样诡异一幕,众人迅速退回城内。
李曜和侍卫们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只觉得那当下头脑一片空白,而只是刹那间李煜的大喊让他们回过了神,久经沙场的他们也都不禁恶寒。
事后听李煜他们说那只雪狐之事,李曜判断这雪狐本是灵性之物,必是眼见了那惨烈一幕发生,加之怀有身孕,虽躲过了一劫,却也惊吓过度,又护幼心切,以至癫狂,丧失心智,面对威胁宁以死相搏。
然而那惨烈一幕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是何种的野兽或何人所为,那诡异的失去意念的瞬间又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知道。李曜陡增警觉,命夏侯鋋领大队人马再出城搜查,增派侍卫看护李煜和李霓。
夏侯铎护送李煜回至寝殿,侧身垂手守在门外,其余侍卫在阶下分列侍立。
正要进门的李煜停下脚步,转身看侧立的夏侯铎,见他脸颊仍然红肿,轻轻牵起两边嘴角,终于有了机会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今日连累你了。”
夏侯铎仿佛没有听见,只昂着首,目不斜视。
“即使这样,你还尽力救我,谢谢你。”李煜感到脸颊发热,但仍低声地说。
夏侯铎这次倒是听见了,仍是以少年的倔强神情一动不动朗声道:“护卫吾皇,是我职责所在,死不足惜,万不敢受吾皇谢!今日被兄长责罚,是我执意跟他说不想再当吾皇陪侍,是我不恭,并不是吾皇连累。”
“我知道……”李煜听了,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手垂着以手指摩挲衣袍,“我知道是我没用……我也好想变成像你们那样,可是……可能我还需要几年时间……”
他没听见夏侯铎回应,又抬起头看他,却见高高的少年已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随后开口说:“我的父亲、叔伯、四个兄长中的三个,都战死了。我的母亲、姐姐还有余下亲族如今困在上都,生死未卜。我等不了几年,我不该浪费时间,而该日夜操练,成为曜王和兄长那样的猛士,提刀上马,去斩杀仇敌,为父兄报仇雪恨,去救我的母亲和姐姐。”夏侯铎咬紧牙关这样说着,李煜见到他的眼里变得红润,“皇族自古都是骁勇无敌的英豪,带领部族驰骋疆场,纵横九地,虽死也要叫仇敌肝胆俱颤。可大家都说先皇不是,我在吾皇身上也只见到孱弱。我因忠诚誓死护卫吾皇,但我难以敬重弱者。”
夏侯铎的话李煜都听懂了,他道出了心里的想法。李煜觉得面颊一阵阵发热,他垂下头,觉得局促不安,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连自己也安慰不了,随后只得深叹一声,转身进了门内。
仍于校场督军的李曜先后收到回禀。
夏侯鋋带领巡查的人马出城,竟再寻不到那一地的残肢破体,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现象,斥邪城外只有白雪皑皑,一片和静。
随后遣往淳越之地都城朝凰的斥候带回了信笺,跪地双手交予李曜。
李曜取过信笺,郑重端详,封印的火漆上是浴火的凤凰。
他拆开信笺,面容沉定,内心却是忐忑。而待他一字一句仔细阅毕,他举目眺向东方的天际,心中的意念便愈加坚定果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