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闻言,千福微气,“姑娘,好歹你也是烟火楼的老板,怎么能让人欺负到头上去?”
“千福你越来越不可爱了,还是百禄乖一点。想当初……多乖啊,唯我命是从,如今呢,一个像守财猫,一个像老妈子……”低语含入红唇,女子消声睡去。
守财猫?
老妈子?
二姝对视,脸皮皆有抖跳。百里新语教会她们许多东西,待她们似姐妹,其情却疏于姐妹,似主子,却无主子的架势。当初虽无跳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悲惨,却也令她们深感误上贼船。
“百禄你说……我像守财猫吗?”千福深受打击。
“不知道。我呢,像老妈子?”百禄抚脸。
两人同时转头,瞪看酩酊大醉的诱色容颜,叹了声,同时摇头。
又悲叹一阵,百禄终是无奈,伏在百里新语耳边细细哄诱:“姑娘,回房睡,入夜蚊虫多。”
“点……印……香……”醉语朦胧。
“近日雷雨多,夜半会下雨。”她再诱。
“下了我再回房。”
无言,两姝同时起身,一个抱来薄被为她盖上,一个点燃印香为她驱蚊。打点完毕,悄悄离去。
如水夜空,一朵厚云层层翻滚,慢慢掩去月华之光。
今夜本无事,本该无事……
百里新语是闻到一股焦味惊醒的。
醒前,她正做梦吃炸鸡,第一块色泽金黄鲜嫩,第二块微有焦黄,第三块炸得发黑,吃得她满嘴炭苦味……
“新语姐、新语姐!”寻儿慌张跑来,外袍穿在身上,却未系,可见极为匆忙。
“不用叫,我知道。”看着前方不正常的亮光,她穿上木拖,“失火了吗?”
“前厅起火,烟火楼前厅起火!”寻儿拉着她往外跑,“快出去,要烧到这儿来了。”
“烟火楼?”神志清醒了些,她突然收脚,甩开寻儿的手。
“新语姐?”
看看寻儿,再瞧瞧远远的火光,脑中闪过某个画面,她凝眉眯眼,蓦地大叫:“烟火楼?对,就是那儿,好、好!”
寻儿呆呆看着她转身跑上香阁,片刻工夫,罩了外袍出来,手中不知捏着什么,径自向外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大门外,三更时分,街上聚了些人,却不多。
一道闪电如银龙游过天际,“轰……”隆隆雷声震耳发聩。
不理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百里新语双手颤抖,两腿几乎无力,非关虚软,而是兴奋。
烟火楼内浓烟四起,是当之无惭的“烟火楼”。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她兴奋得想大叫。
掌中之物微微发热,迎着熊熊火焰慢慢展开五指,紫桃色绳结静静躺在手中,闪着妖魅诡异的幽光。
这方胜结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她百里新语手中已不知是第几代。她记得与此结同放一盒的还有一张纸,纸上的字是横排写着,第一行便是“方胜平安,一帆风顺”八个字。下面的文字未及细看,突然一阵风将纸吹走,为了追抓那张纸,她跑过马路……
也是一阵大火,也是乌云密布,也是电闪雷鸣……当她再睁眼时,便是趴在这一片焚毁的废墟中。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是契机吗?她可以回去,可以回去的?
火中似有无形之绳牵引,乌发在热气的升腾中张狂乱舞,身后有人大叫,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将方胜结挑在中指,金色火焰的背景下,那一抹紫桃色泽分外妖冶。
一步、二步、三步……
腰上一紧,被人抱住。她挣了挣,听身后少年慌叫:“新语姐别进去,不要走、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你说走后将烟火楼留给我,我不要不要。你走了,我一定会把烟火楼败光。”
一根根掰开少年抱在腰间的手,她轻轻推开,专注的眼中只有那片大火。
“轰!”暴雷惊天,被大火惊醒的人越来越多。救火兵似乎来了,这对她而言没关系。她只要一个契机,一个彻底甩脱被此城禁锢的契机。
回去,她要回去!
闪电曲曲如练,声声暴雷在头顶炸响。一道淡影冲到她身后,勾手抱在腰间。有人在她耳边大叫。说什么?呵呵,听不清啊,她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强如电咆雷啸的念头。
抬头望天,笑颜灿如云汉遥星。
走了,终于要走了啊……
久久……
“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接着两滴三滴四滴……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片刻工夫将烈焰扑灭殆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小溪。雨点打在地上,泥星飞溅,打在人肌肤上,寒凉彻骨。
摸摸脸,冷的;摸摸脖子,湿的。
不信,她回头,是一张怒火冲天的脸……男人的脸。
他是谁?
雨点打在脸上,她狂喜近疯的神思突然清醒过来。似乎……除了淋一场雨,什么也没改变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用力挣开钢铁般的双臂,她仰天大叫:“不——”
玩她是吧,老天玩她是吧?回不去,她根本就回不去。甚至,没有她以为的“契机”,从来没有!
身体冰凉,怒气却涨得胸口生痛,“哈哈”大笑,她脚下虚浮,靠在一个同样冰凉的怀中喘气,“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我恨你,我——恨——你——”
有人在耳边说话,这次,她听见了,“新语,没事没事,火灭了。”
以为她担心烟火楼吗?笨蛋笨蛋!
有人为她撑伞,她一把推开,走到台阶上坐下。身后是烟火楼,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搂着她不停说着话。
好烦,真的好烦。身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她讨厌。
不,不仅讨厌,比厌恶更甚的,是憎恨。
她恨这个地方。
【第七章】
是要在憎恨的地方含怨带苦地生活一辈子,还是要执着于那不可得甚至永不会出现的契机?或者,让自己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啊……
高温的大脑容不得主人搅动太多,一波波头痛便是它无声的抗议。眼皮跳了跳,忍下额角一波痛意,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纱帐,熟悉的幔须,还有她亲手挑选的软枕,真是看得她想……咬掉一口酸牙。
试着合上牙齿,果然酸软无力。
一张微显粗糙的手掌抚上额头,耳边是沙哑的男子声音:“新语,醒了?有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
我想吃人,行不行?她悲愤地想着,眼眶微有热意,却不浓。
“新语,喝药!你睡了三天,刚醒不易食油腻,喝完药后先喝点清粥。”
“啪!”将唯一那点气力聚在手腕,她突兀推开端药的手,听到数声惊呼和清脆的瓷器破裂声,竟让胸口沉闷的感觉减轻许多。
破坏的感觉真好真好!
将脸埋进软被,百里新语磨蹭两下,睁开眼。床沿坐着一个男人,暗褐印纹长袍,很干净,发丝微微打落两鬓,神色复杂地盯着她。邦宁站在门边,寻儿、千福、百禄分站在离床不远处。
“怎么……回事?”刚开口,她喉咙痛得厉害。
千福用指抹了抹眼角,哑声道:“三天前,烟火楼起火,姑娘不准救火,烧到一半时下了场暴雨将火扑灭。幸好火势只到前厅,未波及后院。但前厅房梁受损,器物全部被毁,已停业三天。”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娘还记得那天夜里,我提过正街新开一间戏馆吗?不知何人所开,提名‘胭脂楼’,在起火第二天便重金招揽我们的歌姬舞姬。姑娘你也知道,有些歌舞姬本就青楼出身,康妈妈一手带出来,咱们停业三天,康妈妈……”
“被人挖脚了。”清咳一阵,嗓子舒服了些,百里新语缩起身子,不用猜也知道。
“是。”
“走得好。”她“呵呵”直笑,“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走?”
“新语姐……”少年压抑的声音响起,“你不走,我们绝对不走。”
“我走?”黝黑的睫突然睁开,她气道,“我走个屁呀!我……我走不了你们很开心是吧?”
无人吭声,突然,她听到一声轻笑。
笑?谁敢笑?
无神大眼怒瞪而起,一张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是的,很高兴。”男人下颌有点青色,手掌抚上她的额,感到掌心微有汗意,他肩头微松,“你淋了雨感染风寒,大夫说烧退了便没事。
谁说没事,她现在看什么都不爽,看他的笑脸更不爽。倏地抬臂绕过他脖子,他微呆,并未躲开,兀自盯着她。
一手插入他披散的黑发,一手捂在他腮边,明明手软无力,却能将他的脸一点点扳下,鼻尖对鼻尖。
“你、很、高、兴?”
眸色暗沉,他轻轻点头。
“为什么?”媚眼轻眯。她不知自己眸色迷惘,因高温染了云霞的脸令人五目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