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鲍泉瞪她一眼,“新语姐,城里近来小火不断,师兄没空陪你……”

“我也不要你陪,把寻儿还给我。”她冷瞥一记,剥龙眼。

“寻儿跟着师兄在官衙里做事,有什么不好?再说,邦宁师父也同意。”

“我没同意。”

“寻儿自己也愿意啊。他说多学点东西,可以保护……”硬生生呛住自己,鲍泉把那个“你”字吞进肚。

百里新语嘴角撇了撇,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吃龙眼。

帘铃一响,又冲进一人。

“新语姐!”

看清来人面貌,百里新语大喜,招手道:“寻儿,快让我捏捏你帅帅的小脸。”

“……”寻儿依命坐到她身边,任她一通蹂躏后才道:“新语姐,我下个月就二十了,我是男人。”

“男什么人,你现在只算男孩。”她放下手,泄气,“翅膀硬了就想飞,怎么现在有空回来?”

“我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寻儿,你笑得……很奸哦。”百里新语眯眼。

“听我说嘛。”寻儿替自己倒了茶,笑眯眯地献宝,“我刚才在官衙听皮大人和沈判官闲聊,他们先说咱们前几天摘了应老爷菊花的事……”

“应老爷去告官?”

“不是不是。”寻儿摇手,“应老夫人随时来烟火楼看戏,好菜好席位,什么时候记过账?应老爷真要算账也不会等到现在。哎呀,新语姐,听我说嘛……嗯,说到哪儿……摘花……嗯嗯,摘花之后,他们谈到今年秋税。皮大人今年政绩不错,有升官的可能,他却在奏折最末加了句‘州内火灾损民,一年共计三十起’。结果,官没升成,朝廷下文书要他加强戒备。”

“关我什么事?”她继续吃龙眼。

“沈判官夸皮大人加得好,功过相抵,不会引来朝廷重视。皮大人一得意说溜了嘴,那末一句……是易大人让他加的。”剥龙眼的手停下,她斜过眼珠,“季布?”

“是啊,易大人很奸吧,新语姐?”

眼珠轻转,百里新语没说什么。默默吃了五颗龙眼,才听她喃喃自语——

“难怪这段时间城里失火多,扑得也快。夜里还怂恿我去逛夜市……那家伙当我是火源吗?我只是曾经喜欢往火里跳,这不表示我能引火啊……混蛋混蛋!”

绝尘容貌霎时冷下,恨恨吃龙眼,恨恨喝乌龙茶……嗯,极品“冻顶乌龙”。

寻儿见她脸色不对,冲鲍泉使个眼色,乖乖躲开。

晌午已过,开演一场戏,百里新语喝了一肚子乌龙茶,向下探头看了两眼,很后悔今天演的是一出悲剧。

烟火楼的戏从来是以情节曲折一波三折取胜,说词比唱词多,比起正宗梨园吊了几十年嗓子的戏子唱出的抑扬顿挫当然差很多——这是客观事实,她百里新语也不是个强词夺理的人——但情节曲折就表示新鲜,表示能吸引人眼球,赚银子也不差。

然而,只用一种方法赚银子是不够的……

她倚栏下望,若有所思。

民以食为天,她不妨考虑开间酒楼,然后带出连锁小型快食店……千福、百禄这段时间太闲了,酒楼茶楼就让她们管理。若人手再不够,就去乞丐堆里淘些人才出来……或许……能淘出几个小帅哥,再不,淘几个落拓侠士之流为她所用,就像邦宁……

嗯,还有,易季布也很闲,为什么她今天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

思绪时漂时浮,东一搭西一搭地乱想,待到日光西移,她才惊觉黄昏来临。

楼下隐约传来对话,是邦宁和易季布。

他这个时辰出现在烟火楼,只说明一件事——晚餐时间到了。

这两人倒好,不知何时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大概,季布训练救火兵与邦宁调教护卫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同桌吃饭,难免说到同一话题,一来二去,便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又同为武者,互相请教互相切磋,你一拳我一脚……

“切磋”在她眼里就等同于“互殴”。

探出脑袋,她抿嘴吐出一颗龙眼核,自由落体让果核撞击地面时发出轻微响声,引来他抬头。冲她一笑,他继续检查各处烛火设置。

盯他神色认真,突然,她有点想笑。

“呵呵……”真的很想笑,似乎,某件事挠动了她心底那根弦,挠得她心口痒痒,喉咙痒痒,“哈哈……哈哈哈……”

完了,当真控制不住,越笑越想笑。

抿紧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阵,她忍了忍,心口又痒起来。

倚上楼栏,终于,她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这男人,含蓄得要命。

他许诺为她找纸笔画未来,他自言重诺的缺点是即使错了也不会后悔;他希望她的未来里能有他的存在,他在城里买了间大宅;他常说在某街某坊遇到哪位媒婆,他对崔恶霸说“你侮辱新语,等同侮辱在下”……

她不是铁石心肠啊,也没必要弄些猜疑试探勾心斗角来虐待自己的身心,虽然极度地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说,她被困在了寻乌。

祖宗传承下来的方胜结,或许冥冥中传承着改变她人生帆道的使命。

他,内敛,她,张狂。兜兜转转,这就是她来此的……命运?抑或,未来?

不久前,半梦半醒间,他曾问她:你想要的未来,你想画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她是怎么答的?记得自己说:“我要饱食终日”。

活够、吃够、玩够、爱够、乐够——这不正是她长久以来的人生目标吗?

回不去,终究,是她这一生的遗憾。却,少了恨意,不后悔。

古云:知足常乐。

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万里云平。

知足者……才能常乐……

她看不见未来。

未来在哪儿,对现在的她不再重要了。

看不见未来,她,看得见他。

够了。

一颗一颗……边笑边扔……

将满盘的龙眼核全部抛下楼,在得到楼下男子的不解瞪眼后,白衣女子张狂大笑。

“哈哈——”

“新语?”易季布抬头,接下她瞄向自己脑袋的果核。她瞄得不准,轻轻抬手,他仍是稳稳扣入掌心。

“我看不见未来,但我——看得见你。”

说出这句话,百里新语毫无预兆地从雕栏后跃出,白裙翻飞,如秋水微涟,如长雁掠影,直坠而下。

这是三楼,其实……也不算太高……

想吓吓他……她只是想吓他而已……

坠地的速度很快,没多少时间让她思绪飞转醍醐灌顶地悟出什么道理,风拂两颊,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一个惊慌的怀里,下巴磕上他的肩胛,硬邦邦的,撞得她两眼泪汪汪。

“好痛……”

身体被紧紧锢于双臂间,感到他的气息吹拂起耳后散发,水眸抬起,入眼的是邦宁铁青的脸,厅中有戏子护卫走动,人人脸上皆是震惊的表情。

想推开他,无奈抱得太紧。忍住腰上越来越紧的铁臂,忍了再忍,她“嗯”咳一声,开口:“季布,你想勒死我?”

哎哟她的腰啊……

他终于慢慢放开她,手搁在肩上轻轻一推,果然能推开,但他的手仍勾在她腰上。

双目直视,他……他这是什么表情?脸色没发青也不见灰黑,额角青筋没跳,两只深潭黑眸仿佛生出一双钩子般,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她坚定以为那种眼神是“瞪”,即使数年之后,她仍坚定。

他的额上……有汗。

“我听说……冷汗是没有味道的。”喃喃自语,她捧起他的头,拉低再拉低……粉舌在他额上轻轻一舔,“嗯,真的不咸。”被吓呆的人终于回神,轻轻幽幽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顿:“百、里、新、语。”

哈,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完整的名字。接下来如何,他会化身狂龙喷火,怒气冲天责骂她,还是煽情独白,没了她的世界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让他有机会开口,捧着他的头,对准他的唇,她狠狠吻上。

吻到气息不顺,吻到肺叶叫嚣要补充新鲜空气,她用力推开他,酡腮似天边晚霞,大声道:“易季布,我爱你。”

呆……

唔,这算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她暗暗点头,再道:“冬天快到了,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做我的暖炉吧。”去年冬天棉被一层层压着自己,今年,人的体温比棉被暖吧?真好!

还是呆……

很好。她还是满意,三道:“吃完晚饭,你把前几天遇到的媒婆地址抄给我。”

继续呆……

正因为易季布发呆,故而这晚百里新语享受了一顿久违多日、无人唠叨的晚餐,吃多少粉藕炸酥鹅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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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方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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