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踪的教授
初秋,霜降。
这是一栋古老的四层楼房,偏安一隅在金陵大学西北角,靠近一条早已废弃的马路,老楼与马路中间隔着两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树。
我正坐在一张宽大斑驳的木桌前,桌面上摆满了各种工具,有剃刀、竹刮刀、毛棒、鲷牙、调漆板、莳绘笔、生漆、木粉、面粉、砥粉、银粉。
窗外夕阳西下,四周寂寥无声,这样的时刻正是专心银缮的好时候,我却不得不起身离开,因为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此刻历史学院考古系的告示栏跟前人潮涌动,大家都在拼命往里挤,因为考古学专业大四实习分配表出来了。
跟别的专业不同考古学专业的毕业实习还是以学校优势资源分配安排为主。
当先过来的同学有的兴奋异常像是中了彩票,不用想那一定是分配去了现今大热的良渚考古现场,有的则一脸阴沉,无疑是被发配去了偏远毫无名气的田野考察地。
我有些孤独的站在距离人群外面大概五米的地方,刻意保持距离。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暴怒着冲了出来,健硕的身体挥舞的拳头足可以表明他此刻糟糕至极的心情,他猛的抬头,突然看见远处孤零零站立的我,立刻下意识的放下拳头叹息一声走了过来,“七号,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我盯着他有些干涸的嘴唇没有回应,表情颇为冷漠,大个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大声嚷嚷起来,“凭什么?你可是系里专业成绩第一,你可是教授的得意门生,凭什么所有人都安排了实习偏偏漏了你?”
“不行,七号,你能咽下这口气我不能,我现在就去找教授找系里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个子说完抬腿奔着远处考古系办公楼方向便冲了过去,却被我猛的抬手抓住,他本能用力挣脱结果无济于事,他个子比我高,是校队主力,但力气没我大。
无奈只能对着四周围拢着看热闹的人群发泄不满,“都滚蛋,看什么看!”
人群立刻一哄而散,还有些不死心的退到更远处自认为安全之地远远观察,他们基本上都得到了满意的实习现场所以这个热闹怎么都要留下来好好瞧瞧。
“七号,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大个子是韩城,是我在金大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他喜欢喊我七号,这是我在篮球场上的号码,在他眼里我是金大校队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得分王,尽管我从来都是个另类,冷漠而远离人群。
“教授离校好几天了,而且已经出事了。”我的声音很轻很小,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对外宣扬,如今从我嘴里说出来只是希望尽快平息韩城的怒火马上结束这场猴戏。
“你……你又梦到了什么?”
“嘘……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韩城赶紧收了嗓门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护着我一路离开。
我是个聋子,天生双耳失聪,本来能学会说话的几率几乎为零。可是我有一个特别倔强的母亲,我对她的唯一的印象是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像一闪一闪的水晶。
她从我三岁开始用口语和手语教我说话,她自己只上过小学五年级,是个种地为生的农村妇女。可是她为了我很快学会了手语和哑语,并且自学了小学初中的所有语文课和数学课内容。
但让一个聋子说话哪有那么简单?
她从来不曾放弃过,直到七年以后我可以说出同龄孩子能说出的五分之一的句子,学会了同龄孩子十倍的汉字,很多字我说不出来但是我会写会认,听不见却看得懂。
所以我没有被送进聋哑学校更没有辍学,我进了正常人读书的普通学校。
母亲很多年的倔强和坚持也没能让我一路逆袭成为天之骄子,但却让我得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张录取通知书。
只是在我十岁上小学一年级的下学期,我的母亲在一个清晨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说她疯了,然后跑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早死了。
我不信,母亲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的,晚上就回来,于是我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寻母之路,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别人的寒暑假都会尽情玩耍肆意放松,我的寒暑假一直在找妈妈。
找妈妈回家。
……
“可是这算怎么回事?教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校?到底出了什么事?”
“即便教授离校系里其他老师也应该第一批优先安排你的实习地点,你可是考古系的第一王牌!”
韩城依然在激动愤怒的大喊大叫,我衣兜里的手机猛的震动起来,全无听觉我身体的其它感官要比常人发达数倍,我的手机不需要设置铃声震动并且随身携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正常情况下无论在多么复杂嘈杂环境当中手机震动的第一下我都能立刻敏锐的感觉到。
问题是我接听手机以后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对方说什么根本听不见,电话里可没办法看到对方的嘴型读唇语,所以跟我关系亲近的那几个人采用的方式都是有急事找我的时候先打通电话然后挂掉,接着我会看微信和短信,他们会用文字说明意图。
我伸手拿出手机熟练的马上挂断查看信息,是个陌生号码,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任何联系人,身边几个熟悉的人的号码我全都用脑子记,一直如此。
但是信息的内容却让我有些担心和吃惊:唐简,我是师母,到医学院3号办公楼307找我,现在,马上。
我猛的一惊,从未谋面的师母这么晚这么急迫的找我肯定跟教授失踪有关。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师母是金陵医学院脑外科的教授,出身传说很神秘,据说是个大美人,所以学校里经常有人说师母嫁给教授是现代金陵版的美女与野兽。
教授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经常一条牛仔裤一件夹克穿半个月,再加上他一头自来卷的长发,远处看真的像野兽,像非洲草原上脏兮兮的狮子。
金陵医学院距离金大大概6公里左右,放在平常我肯定跑步或者走路过去,今晚不行,今晚必须骑车,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赶过去见到师母。
一路疾驰医学院很快就到了,昏黄路灯下映入眼帘的就是正门里面的五层多特式小白楼,建于1915年,在当时是东山这一片的地标性建筑。
医学院的管理很严格出入都要凭借学生证才行,我因为着急不想那么麻烦稍微准备了一下凤凰山地车直接像一阵风一样穿过两个保安中间的缝隙眨眼消失不见。
好在他们只因为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医学院学生并没有依依不饶的追上来找我算账。
进来的容易找三号办公楼却废了很大周折,医学院不像金大到处都有路标指示牌而且师母所说的三号办公楼只是他们医学院习惯叫法,三号办公楼真正的名字叫做明德楼,是一栋17层的青红色高楼。
还有上电梯居然要刷卡,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跑步爬楼梯,即便我已经很努力的赶时间了可是当我敲响307房门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里面有一丝愠怒的气息。
“……”
我听不见允许进入的声音,只能凭借判断等了几秒钟推门而进,毕竟事出紧急还有师母应该专门在等我到来。
此刻已经是夜里九时三十二分。
房间里居然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一点月光顺着狭小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照射在师母身上。
师母站在窗前背对着我,高挑的身材,长长的黑发,阴郁的气质,身上穿一件重度洁癖患者都很难挑出一点瑕疵的白大褂,不像是一个医学院教授更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冷血杀手。
微弱的月光之下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纪,更看不清楚样貌,师母对我来说太过陌生和神秘,她就那样继续背对着我,一直沉默,安静的可怕。
大概两分钟后师母终于在昏暗之中转过身,神色肃穆,对着我的眼睛,“来了,你就是唐简?刚才睡着了。”
“桌子上有个盒子……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却邮寄到我这里来了……那字迹我认识……是你导师的……”
师母还是没有开灯,旁边办公桌上一个褐色木盒,如同一般鞋盒大小,用一把铜锁锁着,铜锁是密码锁,四位密码。
显然师母还没有打开,我不敢直视师母的眼睛,无论怎样想一个夜里不开灯并且会站着睡着的医学院教授怎么都有些可怕。
我深呼吸然后努力在黑暗中盯着她的嘴唇,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出人预料的很年轻,要是跟狮子教授一起上街恐怕大家都会以为是父女。
我从来不追星不八卦,但是此刻也对于他们两个神秘的婚姻关系产生了一丝好奇,但也仅仅是一丝好奇而已,然后就赶紧收敛心神站在木盒跟前研究。
四位密码,我跟教授之间绝没有亲密到存在密码暗号之类的关系,师母不知道密码是什么我也得凭借过往与教授的记忆进行合理推断。
确切的说教授已经消失十一天,10月12日离校,学校的说法是因公出差,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教授不是直接消失不见临走之前是跟学校请假的。但是我梦中的情景却是教授并没有真的请假的地方而是一个人进了一片渺无人烟危险丛生的原始森林。
于是我便去系里找曹老师核实,事实果真如此,这不是我第一次梦中第情景在现实中实现,这些奇怪而恐怖的带有预言特性梦从母亲离家出走那天便开始了。
最后曹老师说他收到过一条短信教授说自己有点私事处理下让他跟校方打个招呼晚归几日,那是五天前的事情,10月18日。
然后昨天收到的包裹,包裹上面写我的名字却写师母的地址和手机号码,收到包的日期10月23日,霜降。
“师母你手机的后四位是1011是吧?”师母其实就站在我对面,距离我不足20厘米,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我在等待师母的回答。
师母很快给出一个干脆的答案,“是。”
我点点头开始开锁,四位密码分别是4064,师母颇为好奇的弯下身子盯着看,显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咔嚓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打开了,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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