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换做是别人,大约也不好得拿这事问遍二三十个同朝为官者。庐景一时不说话。换手再切了,看暄王爷虽不喊一声痛,然而清淡的脸色,蹙紧的眉头,按在腹上的手指都带了细细一层薄汗,分明肚腹中疼痛得厉害。
扶了他半靠在被枕上,一手向他衣内探去。王爷迟疑了一下,可腹痛实在难捱,终是没有让开,任着他伸进手去。
内里的绸衣,已经叫绵绵冷汗浸得半透,隔着衣物也能觉得暄王爷小腹处一片湿冷冰凉。庐景以轻巧手法点了他几个穴道,按在腹上的手慢慢渡了真气过去。一手再诊他脉象,这才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这半月来隐隐约约的一直不自在。起初只是不时抽痛。这两日才疼得紧。”暄王眉头松开一些,想了想才不甚情愿的答道。
“也是你身子本来还虚,这几天暴躁恼怒,又思虑过甚,胎息本来就虚弱不足,更不知道保养安息。那经得起这般折损,自然要疼给你看。”庐景皱着眉头,也不管他爱不爱听。“胎息这般孱弱了,你又连日动怒,只管同人置气,别人受点罚倒没有什么要紧。可到头来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的身子。”
暄王爷朝他冷冷一扬眉,看样子是要辩斥两句。庐景把手收回来,只管到一旁去药箱里翻拣。失去手上温暖,腹中绞痛立时肆虐。暄王爷不由得呻吟了半声,又生生忍住,到口的话便没能说出来。另一手却不自觉的按紧下腹。
“王爷不妨安生些。就同你说,只要你恼怒动气,或是思虑伤神,它都是要闹要痛的。”庐景取针过来。斟酌着扎了两个穴道。口里却放软了声音。慢慢的问。“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落了!”那两针下去,暄王略略缓过些精神。冷冷的答道。“我不要它。”
“不弄明白就要落么?”庐景另有一层忧虑。想起今日绍王爷不经意提到他风寒药里用了红花一事,小心问着。
“我既然是醉了。那人想来也可能是酒后失态。当时未必就明白。后来走时还记得理好衣裳。倒是清楚了。只这般不告而辞,便不是我相识之人,定然也是认出我来。那人不肯露面,不是怕我报复,就是怕揭穿了双方难堪,我真要找出人来也不过自己丢脸,老大的没意思。这般糊涂事,过了便罢了。不然还想要怎样?难不成学着妇道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成!”暄王爷缓缓道,说到后来不由得恨恨。“若不是多了它,这事我也当是风平浪静的了。”
“如今胎儿也近三月,王爷前阵子身子亏损,血气俱虚,胎息躁动不宁,本就有些不妥。若是强行堕了,只怕是王爷身子受不住。若调理些时日再落,胎儿大了又更是艰难……”王爷是骄傲性子,遇上这等不明不白的事自然不肯服软,他也能明白。只是依王爷如今身子,这般思虑折腾早足以堪虑。想了想,还是吞吞吐吐的把他的隐忧说出来。“这孩子如今还不明不白。不如先慢慢找着了人,再从长计议起……”
“你也知道不明不白!留着这祸害还待要怎样?不过一时之欢,总不成你要强逼着人家负责,且不说那人是长是扁都不知道。便是他情愿善后,我也用不着他来操这份心。”王爷也是恼了,惨白着脸咬牙切齿,目光里隐隐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凄恻。“若是走露得一点风声。便是别人不提,我自己也没脸活着。要是落不下它来,我这条命就赔给它作罢。”
“你别恼,慢慢的说,千万别再——动气……”庐景生生把惊动胎气四字吞了下去。看着暄王爷脸色不善,知道他向来当真,既能说得出便做得到,自然不惜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而说这话时暄王脸色分明又苍白了下去。庐景想一想着实悲凉得很,此事说不得问不得查不得,想一想也替他觉着可怜。哭笑不得之余,一边仔细下针,还只得软了声音劝。“这也不是能急在一时的,你说不要便不要,不气不气。”
“我下月出京,路上更不方便。况而出了三月,便要渐渐显了形,若到那一日,我还不如……”痛在自己身上,自然知道一旦动气恼怒是个什么下场,当他想气来着。可这些事一旦想来,那里有由得他不着恼的道理。勉强耐着性子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抽痛。
“王爷本来亏了底子,纵然是平安落了胎息,也须得时日好好调理。月余便奔波颠簸只怕不妥。”庐景知他下一句定然要说不如死了算了。不敢顺着向下接。提到出京秋防一事。也就顺势岔开话题。“秋防这事,圣上不是还没答应?王爷身子尚须调养,不如就交由别人去做也是一样!”
“秋防原算不上要紧。本是遇到灾年时,入秋后草原民族便给养不济,需提防游牧民族入境骚扰。如今接连数年风调雨顺,本无此虞。但近月来不断有小股游骑滋扰边境。离原之国的兵力,也渐有像边境纠结的迹象。想来风调雨顺也有风调雨顺的坏处,只怕是容得他们数年安息,国力有所恢复,便有了些不肯安分的野心。况而——”暄王爷果然想到别的事头上。他和庐景暗里关系友善。这些话便也不避他。
只皱了眉缓缓道:“从去岁先皇辞世,卓儿登帝以来。朝野虽无番王外戚忧扰,但卓儿没有兄弟手足,反而是几位皇叔都是正当年纪,又是数年声名显赫,便是此时行事尽力低调,也避不了嫌隙。朝臣的态度一直有些飘摇。近来虽有意纵许外戚,容其渐成势力。朝臣注意仍围在几位宗亲身上。无风不起浪,便有些费人思量。边境忧扰,虽未有内贼勾连的证据,也不可不防。”
新帝虽说沉稳干练,到底年纪尚幼,难于服众。而朝臣茅头所向,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纵是他能惮压朝野变故,然而朝中非议,终是不利于新君威信。二者相较而择暂避其锋芒。如此一来探外邦虚实,二来也可暂平朝中风头。其中更有诸多考量,由不得他不细心思量。
若换作平常,这番计议自是上选,新君不允尚在其次。偏偏最麻烦的却出在他自己身上。这几日身上不适,脾气便不受他控制的焦躁易怒,反反复复思忖,便是换得连番恼恨痛疼,恶性循环。
庐景见他如此思虑必然伤神,然而终好过由着他恼怒。一边默默听着,行过一遍针,再渡过真气引他调息,一边慢声劝道。“住年秋防也要在中秋前后,王爷需悉心调理,落上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必急着一月便动身。”
暄王另有所思,只缓缓摇头不允。
“不知道的,还当关境就那般好,只引得王爷一年里有大半年往外头跑。”庐景知他的认定的事,便难得有说服的余地。这么多年来早是拿他无法。静默了一会,勉强道。
“早去了也好。免得在京里天天看着那些个人碍眼着恼。”暄王气色渐宁,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几月来,虽想当作一场糊涂,却忍不住的多疑。一想到那日之人不知是谁,然而朝中众多所见之人皆有可能。日日同殿为臣若无其事的迎来送往,那人想必却是心知肚明,这个中滋味,不比鱼梗在咽芒刺在背好受。
庐景一点则明,心下一笑,正要应话。
却听得屋外有人哼了一声。语气里极是不高兴,再有脚步声响起,一路走了过来。
庐景心思放在诊断上,暄王爷体虚神倦,来人又有意轻巧,两人竟都未觉察。
王爷府上一日之内三次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报而入。暄王爷不由沉下脸。便要起身发作。
却听得来人已到门口,一个声音还带着三分少年清稚,口气却沉稳平淡。似是向身旁人说道:“外头候着不得骚扰,朕同皇叔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