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棋子重新归位,依旧我是白棋他是黑子。吸取上一局的失败经验,我重新整顿棋局分布,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深思熟虑,多走一步就多一份惊险,就像是人生一旦走错了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局势已经大致看好,我浅笑着朝他摆手,“殿下先请。”
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想都没想就顺手就将棋子落了棋盘。
我亦果断放下,下棋的都是聪明人,敌不动我不动,跟着他一个子一个子的下。
桌子上新添的热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在两人的视线间升腾缠绕,如烟如雾。仿佛是一个迷宫,对面的两个人相互猜忌着彼此的心,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棋局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手中的棋子已经所剩无几,两人的棋盘上已经堆满了对方的棋子,这一局便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一局不比上一局轻松,之前那局我至少还能摸索他的出棋之意,透过一个人的棋艺可以通读这个人的性子,他心思缜密,沉着冷静,能动彻他人的意念,若有一天登上子虚九五之尊或许是个受人爱戴的明君。
手中的棋子越发见少,而我却始终看不清局势。棋子犹如我的筹码,每走一步都可能会影响我的胜负,其实我倒是不在乎什么胜负,只是想看透他下棋的方式,从何入手再如何收手,怎么力挽狂澜地仅凭一颗棋子就能扳回整个棋盘。
不得不说这是一盘好棋,我们不相上下,实在是棋逢对手。
他又执起桌子上的茶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亦是如此,纵观整个局势,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兵不厌诈,扭转乾坤,只需一子填入我的棋局,对方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这一局,我胜了。
他喝着茶,眯着眼睛笑道,“好棋。”
我抽手将棋子收起来:“殿下过奖了,若不是殿下有心让着,我怎会大获全胜,实在是献丑了。”
太子虽然输了棋,但看起来比我兴致还要高,“你原本资质不错,一点就通,本太子可没有让着你,与你奕棋实在是有趣,本太子终于棋逢对手了!”
与太子下棋花费时间长而且劳心劳神,整个精神都要紧绷,但是,居然前所未有的畅快。太子亦是如此,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了。纵然我已经全力以赴,但还是觉得无比吃力,其实懂棋的人就能看得出来,太子让我一棋,如若不是他那一棋,我看来也是没有胜券在握的优势了。
与我奕棋,第一局发挥正常水平,是为了激发我想要胜利的欲望,而第二局重在看清我每一步棋的出处,但是却在最后神出鬼没地让我扳回一局。此人颇有大将风度,是个君子。
只是下了两盘棋,却已经夜半三更,天空黑得叫人生畏,头顶乌云密布,时不时的闪电让人措手不及,大风刮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看来今晚会有雨,而且是大雨。
纵然意犹未尽,但今夜确实不是下棋的好时候。
他释放了心里的一些怨气,心里变得畅快,说话也变得大声起来,“夜深天气有些凉,韵宁你早些歇息,以后时间很多,改日找时间再切磋一番。”
“一定。”
他突然叫我一声韵宁,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浓重,我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了那么多日,意识到我离天越已经那么远,意识到我现在的身份是天越和亲公主韵宁。
我先起身走进屋,透过窗户看见嬷嬷走过去又给桌子上的茶壶里添了一点新茶,茶气扑在太子的脸上,泛着一股股白烟,他慢慢的拿起茶杯浸进嘴里,如此的悠然自得。
一天前还拿剑对着我的脖子,如今却心平气和的同我下了一天的棋,性情变化得这般快,我不知道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又或者说是我多虑了。
他这个人我始终都看不透,但是心里还是相信他不是个坏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开始相信其他人,多么美好的事,多么美好的人我都觉得背后隐藏着一副丑恶的嘴脸。一个人的心冰冻得太久,无论是怎么的炽烈都不足以融化。
之后的日子我与太子会隔三差五的下棋,手中是香醇的梅子茶,对面是难逢的奕棋对手,一盘棋下得是否有趣取决于两个下棋的人。不知道是他又刻意让着我还是怎么样,我们居然不相上下,几乎是我赢一局他赢一局。人生就像一盘棋,你走对了这一辈子都可能好过,若是走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嬷嬷说太子和子虚国陛下的关系根僵,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一般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几年都不会回子虚,这个子虚太子不过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空头衔,而我便是子虚陛下用来缝合他们之间那道裂缝的那个重要的人。那个太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一夜之间就被自己的至亲杀死,这样的深仇大恨一个小小的我又怎么能化解呢?或许太子和我一样一辈子都不能对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释怀。
想想我已出来数日,没有一点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子虚我当然无从过问,但是也没有给天越没带回一点消息,但是我半路遇刺的事想必也已经传到了天越,我想那些想要我命的人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我与太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至少不是拿着刀剑讲话的。嬷嬷以为我们之间大有进展,居然时不时开起了我的玩笑。
那日风和日丽,我与太子院中奕棋,风钻进我的袖子里,把我的袖子鼓得胀胀的。今日我们兴致都不错,一边下棋一边唠起家常,他问我,“以前你是什么身份?”
“丞相的女儿。”
他眯着眼落下一枚棋子:“丞相千金,也算半个公主。”
我乘胜追击吃了他一个子:“半个?殿下是觉得和亲的是个假公主,自己吃了亏?”
“不但没吃亏还捡了个宝。”
我抿了抿嘴没再讲话,只注意着棋盘上的局势,这一局我怕是又要赢了。
我垂着的眼珠移到太子身上:“殿下,如果这一局我赢了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吧!”
“可是局势还未尘埃落定,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他轻轻在棋盘下落子:“最后一棋我前进退后都不得,这前后夹击,左右逢生,我输了。”
他想答应我的请求也不用那么明显,虽然大局已定但是以他精湛的棋艺,力挽狂澜不是不可能的,既然他给我一个那么大的台阶,我自然是不能辜负的。
“殿下,能否替我放一个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天越韵宁公主,在赴往子虚和亲的路上遇刺,现在已经命丧黄泉。”
他有些为难,疑惑不解地问我,“你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本太子说你已经死了,和亲原本的目的就是促进两国外交结盟,若你死在我子虚只怕被有心之人利用消息,引起天越与子虚的大战。”
“殿下有所不知,半路要杀我的人就是天越太命娘娘派出来的人,天越皇室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只不过是借着和亲的名义悄悄地杀了我,若是我死了便合了他们的意,他们心里定然是感激子虚,绝不会为了我而攻打子虚。”
他依然犹豫不决,起身走到桌子前面,“可是这……”
他虽然成天晃在外面不着子虚国,但是说到子虚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利害关系,他还是看得很重,这就说明他还是心怀这天下,不愿意引发战争。
我跑过去跪在地上,他过去要把我扶起来,我脸色凝重道,“天越陛下想要我的命,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算我嫁到子虚他还是会爬杀手刺杀我。殿下有所不知,天越陛下野心勃勃,更是几年时间攻下几个诸侯国。若我死在子虚东宫,天越陛下一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势必会引发一场战争,若我死在半路那便和子虚没有一点关系,我不仅可以保全自己也可以避免一场腥风血雨。”
“好,本太子答应你,即刻就帮你把消息放出去。”恍惚间他又回头看我,“只是你想过没有,这消息一旦放出去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这世上可以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南宴烛了,也没有和亲公主韵宁,以后我只是一个想遗忘世人又想被世人遗忘的无名人。
“你是不想让他找到你?”
“我只是想从这个世上消失。”
只要太子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一辈子跟随殿下,是一起品茶或者一起奕棋,是朋友或是知己,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接受。
我同墨儿说以后就不要再叫我什么小姐或是公主,在这里没有丞相千金也没有韵宁公主,我们不是主仆关系,是亲人,我以后也会学着做什么事情。嬷嬷扮演的角色更像是宋姑姑,而楚牧修在我生命里也会渐渐地消失。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孩会代替我抚平他心里的伤口,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就真的能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