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牢头

二号牢头

7259号囚犯肇辄,此刻正盘着双腿坐在监号门的风口旁,很滋润地调理着内息,并帮助同监号的狱友把风。

没有秋鲁想象的那样凄惨,也没彭建描述的那样鼻青脸肿和狼狈不堪,相反,自从关押到这里来以后,他过得很舒心、很快乐。有人可以对话聊天了,每餐都能吃饱喝足,凡事不用自己动手,还有人像爷爷般伺候着。唯一心里有疙瘩的,就是联系不上父亲肇飞和蓝蓝了。

家信他写过不少,直接寄往范城的信件全部被狱方毫不留情没收了,于是他又给襄城县双庙赵家庄的“爹”写信,试图让监狱强加给他的那个爹发发善心,辗转帮他把信件寄回家乡,但所有的信件都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他心里很不舒坦,也感觉很不安心。

是那个假爹不识字没有读自己的信,还是被扣下了压根没寄出去呢?或者信寄到了,那个收件人因为害怕不敢帮自己转信?肇辄思索过很久就没想透。

“犟娃,过来玩两把吧!干坐着也是无聊,陪老哥哥我耍两把。”

“是啊,犟娃。和大家伙一起玩玩。”

其他的狱友也赶紧齐声附和。

狱中的能工巧匠多的是,这副聚赌的牌,黑桃草花红桃方块两色,显然是某位离去的狱友从医生那里讨来的黄连素和矽炭银两种止泻药画出的,纸张是解手纸结余下来的。

监号的老大王胡子又客客气气邀请了一次,但肇辄还是摇头拒绝了。

王胡子是典型的东北人,深山老林子中长大的硬汉子。在一群皮包骨头,因饥饿而眼冒绿光的豫南男人面前,身高体壮满脸虬髯的他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这是凭拳头和血性博得的位子,在弱肉强食的监狱中,只能靠这个,也只有靠这个才能获得这把交椅。

不到十平方的监号中,目前住着八个牢犯。五个人围着王胡子在赌牌,肇辄坐在门口望风,剩下的一个没有人搭理,乖巧的坐在马桶旁,一声也不敢吭。

“犟娃,又在想心事啊?”

王胡子扔下一干赌友走到肇辄身边,亲热地将在手臂搭在肇辄肩上,想说几句宽心话安慰他,但是肚子里墨水实在少了些,无法将意图表达出来。

“你这个人不合群,老哥哥劝你多少回了,这样日子更难熬。你还有两年半,宽宽心,一眨眼就过去了。如果天天这样,你会感觉像哥哥我的无期徒刑一样长。”

“王哥,你别这样。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喜欢安静地读书。如果你真关心我,帮我搞几本书来,我也可以教你识些字。打牌那种东西我是真不喜欢。”

“小兄弟,老哥哥记下了。你放心,一定帮你搞几本书来的。不过。。。”

王胡子搔搔头皮,有些为难地说:“咱们这里都不识字,也不知搞回的书,是不是你想要的呀!”

“没关系,只要是书本就行。我什么都爱看。”

“那你就再辛苦一下,这场牌马上就完了。”

王胡子是真感觉愧对肇辄。

他是地道土生土长的黑河边的东北汉子,砍树伐木、狩猎挖人参过了二十几年,前几年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对象,姑娘家人长得也好,只是因为家庭成份差点才拖到近二十。

由于俩成份不般配,结婚申请递到场里后,申请未批下来,林场的人保组长却将他对象请到了场部,说要给她醒醒脑,提高一下思想觉悟,但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尽管王胡子去收尸时,林场的人保组长说她是拒绝接受教育,抗拒交代问题而畏罪自杀,但王胡子心里清楚得很,她对象是被强暴后再弄死的。自己都没有敢亵渎的清清白白的身子,如果不是被强暴,她上的伤痕哪里来的?

此后的事情很老套,血红双眼的他,半夜摸进了那个仇人的家里,将他三刀六洞戳翻在炕上,然后只身潜逃到了豫南的亲戚家里。这个时候的人单纯、胆小,当他亲戚知道他是因为犯事逃避到这里避祸的,将他不客气地五花大绑送到了当地派出所,说他是来自首的。

一审他被判处死刑。

他没文化不懂得还可以上诉,杀人潜逃的事实俱在,也没人会好心告诉还可以上诉。于是他就在这里安心等着死刑的到来。

肇辄关进来后,自然第一天就受到了所有新囚犯应该享受的待遇。王胡子懒得自己动手,也根本就没将肇辄这半截子娃娃放在眼里。但让他大跌眼镜的是,除了他以外的全囚室牢犯一起出动,肇辄就随便比划了几下,那些家伙就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不敢再吱声;王胡子这下子没办法了,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但也是一个回合不到就自觉地退下来。

肇辄给他留了面子他心里有数,但他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是就要无牵无挂走了的人,欠不欠情也就是那么回事。不曾想到的是,肇辄搞清他的情况后,帮他写了一封上诉状,上诉状内容也不复杂。一是诉说王胡子的杀人动因,是因为对象被强暴和残害后激愤之下的冲动行为,被他杀死的那人本来就死有余辜;二是王胡子是投案自首,按照坦白从宽的原则,应该给予从轻处罚。肇辄也只懂这些,再让他多写也写不出来。

上诉状投到地区没有动静,反而等来了二审维持一审判决的裁决书。于是肇辄再次帮他起草了申诉书,并直接投寄到省革委会。这次总算有了动静。不久之后,省高院那边有人到狱中调查此事,再然后就是王胡子死刑改无期徒刑了。

王胡子捡回一条命,全都是拜肇辄所赐;靠拳头也打不过肇辄,自然心甘情愿要把老大的位子让给肇辄,但肇辄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刑期也不长,如果真当了龙头老大,如果被别人检举了,那就难免被加刑和重罚,为此坚辞不受。

王胡子的牢头位子没能禅让出去,但心底已经把肇辄视为了荣誉老大,于是让他也享受起牢头的待遇了。只是王胡子的好心,却是害苦了同监号的其他牢犯。原来大家伙只需要服伺王胡子一个的,现在倒好了,还得服伺两个了。多吃点苦没啥,但每餐多供养一个人那就受不了啦。这是拿自己的小命在割肉伺鹰,况且那个少年正在长身体的发育过程,特别能吃,偏偏王胡子每餐还让大家伙等他一个人先吃饱,然后才允许其他人动勺子。

同监号的狱友个个瘦的皮包骨头,走路都害怕被风刮倒,两个屁股墩和胯部两侧都有了四块乌青色淤瘢老茧,已经打上了老监号犯人所谓的“钢印”,全变成了“尖屁股”。长期以往,自然就把对王胡子的一腔怨恨转移到了肇辄身上。首先,他们都拒绝和肇辄说话,肇辄当然也懒得搭理他们;其次,他们都在琢磨着想个什么办法能把肇辄弄到其他监号。这群人里,这番心事动得最多,也最积极的,当然非坐在马桶边的吴非不可了。因为监号里他的地位最低,最受排挤,自然出让的利益也最多。好多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快饿得坚持不下去了。

吴非是这个监号里除肇辄外,唯一能称得上读书人的犯人。他以前是当地县里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因为搞大了一个新分配来的漂亮女大学生的肚子,被其逼婚后下毒药毒死了他的乡下婆娘,甚至包括自己的娃儿。所以他到这里后,即使是同牢房的狱友也没人瞧得起他,更没人搭理他,将他的铺位长期钉牢在马桶旁。因此,他想翻身做主的比谁都强烈。

可惜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王哥,有人过来了。”

肇辄的耳朵不是一般的灵敏,看守的脚步还在楼梯边上,肇辄已经听到了动静,而且判断出他脱下了鞋子。

这里的年轻看守,闲得无聊之下经常玩这种猫抓老鼠的勾当,距离牢房远远的就把鞋子脱下拎在手里,然后悄悄扑向某处有动静的监号。抓住违反监狱规定的牢犯后,就会得意地哈哈大笑,说一些诸如:今天要罚掉你一餐的口粮;待会去小号享受享受;明天给你戴两副金手链再让你围着院子跑圈等等。

但自从肇辄来到这间监舍后,2011室的狱友再也没有吃过类似的亏,因为看守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无论他多么狡猾诡诈,但每次到了这间监号,肯定发现囚犯们格外规矩安详。

同室的狱友也不知肇辄的耳朵为什么那么灵敏,但有些武功底子的王胡子却清楚这是因为他具备了高明的内功,是凭借人的气息流动捕捉到的目标。

听到肇辄的警讯,所有人赶紧收拾好几叠被褥铺成的桌子上的扑克牌,然后将牌藏到褥子里背靠着墙壁端正地坐好了。

几秒钟后年轻看守小张的脸孔出现在了望孔上,他瞧了一眼室内的情况后显得似乎有些失望。

王胡子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对他汇报说:“报告张干部,2011号监舍全体在此,一个不差。请你指示。”

小张开锁拉开了门,垮着脸对吴非喊道:“6608号起立,跟我到审讯室,彭副主任要提审你。”

吴非有些惊惶地站起身,浑身哆嗦着小声问道:“张干事,您老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呀?”

“少废话。快跟我走。”

小张说完这话率先出了监号门并等候在走道中。吴非出门时,王胡子瞪了他一眼,小声提醒道:“别忘记犟娃要的东西。有机会就搞出来。”

“嗯”

吴非心领神会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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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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