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当为盐(4)
第九章苦当为盐(4)
罗飞的眼中隐隐泛起了波澜,语气却甚是平稳,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七七笑了笑:“没事”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匆匆的。”
“有个工人受了伤,我要去看看。”
离平桥码头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七七迈开步子,脚刚刚一动,就牵动扭伤的脚筋,那只脚以前就曾经崴过,她痛得眉头一皱。
“我送你去。”罗飞伸手要扶。
七七脸色一变,往前连迈两步,摆手道:“不用,真的不用”
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仿佛连时间都变得凝滞,罗飞眸光一沉,但并不强求,不再上前,道:“那你慢点走,小心些。”
七七嗯了一声,微微抬眼,他却转开头,缓步往宝川号走去。七七亦继续往前走,怕罗飞担心,只好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走下斜坡,额头已经疼出细密的冷汗,还好车子就在前面,小武站在车旁等着,见她脸色苍白,忙把车门打开,几步做一步跑到她身旁,七七吸了口气,扶在他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上了车去。
来报信的那个伙计是坐的送盐卤的盐水船,一直坐到平桥码头,然后才跑到盐店街来的,等他重新坐船回到隆昌灶那边,七七也已经到了。
受伤的老盐工已经被抬进了盐工值夜时休憩的一间砖房里,跌打大夫给他正好了骨,上好了药,在腿上打了支架。
这间屋子是个敞厅,后面砌了一面高墙,没有窗户,前不避风雨,后不流通空气,光线极差,伙计们见七七进来,方点亮了几盏油灯,微弱的灯光,映得七七玉颜如雪凝香,点漆般的秀目熠熠闪光,其中却透出一丝怒气。
那老盐工急忙要直起身子来,虽然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却挣扎着道:“东家奶奶……我……我不小心……。”
七七赶快扶住,道:“老师傅不要起来,快躺好。”
环顾四周,见众人木然而立,浑如无事,隆昌灶的管事和经理也都站在一旁,脸色惫懒怨怒,可能都在心中埋怨这个老工人无端给盐灶添了麻烦,那老盐工约莫六十多岁,骨瘦如柴,黝黑的脸颊深深凹陷,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左看右看,甚有惧意。
七七心中极是难受,转头对管事道:“把那架水车停了,这两天别让人上去了。”
那管事正是以前段孚之的人,因为七七扣了盐灶工人每月的米,折了他们的回扣,加上盐灶易主,自己本就焦躁不安,心里憋着一肚子怨气,听七七这么说,眉毛一挑:“奶奶,那梯子只是稍微有些松滑,我已经让人钉了钉,还是可以再顶几天。您刚刚才接手,现在把水车停了,势必要影响这两天烧盐,这不才进了这么多盐锅,摆在一旁生锈,那是何苦?”
七七俏脸一沉,冷然道:“莫非你是要等到出人命才停?”
管事淡淡笑道:“我们隆昌灶可是上了六十年的老灶,六十年来,撑死了,顶多伤胳膊断腿,若是说出人命,只怕奶奶娘家运丰号和夫家的天海井出的多一些。”
这话大是犯忌,七七秀眉一蹙,尚未说话,小武已经厉声道:“曹管事,我家奶奶若不是念在你的老东家面上,今日只怕你早在乡下庄子里种田了吧,你只是个管事,说话可要分得清楚轻重。”
曹管事瞥了一眼小武,哼了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在盐场做事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也不过狗仗人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你……”小武怒气上涌,脚步一动。
七七皱眉道:“小武,先把老师傅送到医院去,在这里耍什么嘴皮子?”
那老盐工一听要去医院,怕无力负担药费,更怕管事借机盘剥,之后找他要怠工钱,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喘气道:“不用不用,奶奶,我没有事,这把骨头还没有散,没有事的”
七七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道:“老师傅你不要有顾虑,药钱自然是我们出,误了的工时,也是因为我们的井架有问题连累了你,不会找你贴补,你尽管放心,井灶若有人找你的麻烦,我自然会把他撵出去,不光撵出去,定还让他在整个清河盐场都找不到饭吃。”
七七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说得周遭一众人心里发寒,她虽然年轻,但且不说她是香雪井实际上的东家,段家数口井灶的主人,单凭她是孟善存的女儿、林静渊的妻子,惹了她,便是惹了清河最难缠的两个人。那曹管事也只是仗着自己在隆昌灶是资格最老的人,只是借机说几句泄愤的话,倒是不敢真的跟七七顶起来。七七这么一说,他心里先自虚了,怎么可能真的拿自己的饭碗闹意气,便抿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小武和两个伙计帮着把老盐工抬上了汽车,那盐工千恩万谢,若不是双腿不便,只怕就要磕下头去。七七跟着走了出来,见盐灶里有些值班的工人站在棚外看热闹,一脸煤黑,光着上身,有些人的腿瘦得便如两根柴棒一般,七七心里只是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接手就扣下每个人三斤米,虽然明知少这些米粮对于工人们并无多大实质性的影响,可在外人看来,真的就是生生盘剥,而自己竟然盘剥这样苦的下力人,只要一想起这一点,浑身毛孔都要立起,止不住的难受。如今水车又出问题,盐灶随时都可能停工,静渊又说要去找工会,指不定又有什么乱子。她不愁吃不愁喝,停工两天,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整个盐灶都垮了,她也照样还是能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可对于这些可怜的工人们来讲,所谓活路,做工就是活路,少一天的收入,家里就多一天难熬的日子。她想来想去,心里悲怅酸辛,莫可名状。
“不行,不能停工。”她喃喃道,此时此刻,只能加紧把井架先修好,必须尽快把木材买到。微微侧过头,见那曹管事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七七叹了口气,心道:“静渊说得对,盐灶士气不振,谣言四起,总是因为有这帮老管事在里头挑事捣乱,不过要像静渊说的那样去找工会闹事,势必会连累这么多无辜的工人,我总得想一个办法把这麻烦解决掉。”
盐场里,所谓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好比水推沙,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浪费不起,她略一思忖,不再徒自感慨,搭了一辆送货的汽车,去往白沙镇运商的店铺,一间间地询问是否有楠木存货,总算在“鲤鱼”徐厚生的店铺里问到似乎徐家的库房中还存有一些,那师爷只在运盐号里办事,对于徐家盐号的货物,却是不太清楚,只说木材据说是顶好的,是徐厚生修葺自家盐井剩下的,还有多少也不知道。七七总算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夏款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松了口气,便问那师爷:“徐老板现在何处?”
“在重滩。”
“重滩?”七七心里一咯噔,突然暗叫不好:“徐厚生虽然和我爹关系好,可跟静渊却是对头。静渊在重滩占了不少西场运商的生意,之前多少也跟欧阳松一起做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东场西场交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徐厚生难免不移恨于我。”又转念一想:“我收了段孚之的盐井,这一次又是隆昌灶出了事,念在他和段孚之的交情,念在我好歹也算帮了西场一个忙,徐厚生是讲情理的人,应该不会太过难为我。”
想到这里,心里稍微有了些底,打起精神,便打算叫一辆人力车去重滩码头。那师爷见七七容色憔悴,脚好像又受了伤,楚楚可怜,便问:“林太太家不是有汽车吗?何必坐人力车,吹着冷风,而且又慢。”
七七笑道:“车子现在正用着呢。我过来也是搭的别人的车。”
那师爷笑道:“林太太谦逊合度,倒很像孟老板的风格。”
七七脸红了一红:“我只是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多走几步路又算得什么。”
那师爷点点头:“苦当为盐,清河盐商,不论高低贵贱,也不论挣得钱多钱少,除了那些败家,大多也都是能吃苦,有耐性的人。林太太虽是女子,但也如此坚韧,我们这些须眉看了,也是不得不佩服。”
也不敢再耽搁七七,去后院问了问店铺里的司机,正好有一个要开车去重滩,便让他把七七一并带去。
七七谢了,忍住脚痛,爬上那辆高高的货车。
温润的春风轻拂面庞,清新芳香,满眼春色,蜜蜂在花间忙碌,连空气的色彩都似乎是甜蜜的。她心中却一直在琢磨刚才师爷说的话——“苦当为盐”四个字,乍一听多么耳熟,原来那一年静渊和她在远眺鸭儿凼的时候,静渊也曾经说起过。
他是家族遗命,被迫辍学担起盐号的生意,踏进了这片苦海,而她呢,她的目的本来很简单,只是想为自己和女儿今后寻一个根本的安生基础,再弄清楚孟家和林家多年前究竟是怎样的宿怨,这一年多过来,在辛苦的同时,也渐渐了解盐场里的苦难纠葛,而对人与人之间的鬼蜮勾心,早就体味深刻。即便如此,自己却渐渐有了踏实的感觉,那是因为她明白了人生有许多事难以把握,但自己的变化却是可以把握的,而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承诺。也许有人会阻止她快乐,但却没人能阻止她的成熟,她的这一辈子,总得自己来掌握。
脑中一些模糊的线索正在渐渐明晰,只要真正能弄清楚,即便尝遍咸苦又如何?
【晚了些,抱歉这几日在云南茶马道上,天天下雨,时而停电,为保持更新,吃尽了苦头。所谓苦当为盐,实为苦当写字也。】。.。
PS:shen+Ma+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