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黑云压城
()第六十七章黑云压城
杨霈林吸了一口烟,烟雾中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一个这么柔弱的女人,拼了命也要给你生孩子,她一定很爱你呢。”
静渊的肩膀微微一抖。是啊,当初是宝宝,如今是现在她肚子的孩子,每一次她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都要经历一番常人不能经历的艰难。当年是在深山,孤苦七年。如今虽在清河,却要冒着心脏病发作的危险。
杨霈林道:“换成任何一个人,谁都想牢牢抓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不过有些时候不是你紧攥着不放手就会一直拥有的,林先生,缘分也好、福气也好,人也好,是要用心去珍惜的。适当的放开一点,或许还能更长久一些。”
他猛吸了两口,弯腰在地上将烟拧灭,直起身来,对静渊一笑,见静渊皱着眉,他晃了晃着手里的烟蒂:“放心,我不会乱扔。”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七七去画舫拿了自己平日里要看的账簿,把嫁妆册子也装好了,其他的东西,待小桐和黄嬢第二日收拾好再给她送去,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倒也没耽搁多长时间。
出了书房走到平台上,却见静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桥的一头,身影寥落,目光深深。
七七把手里的提包交给宝宝,让她和文斓先回洋楼去,自己则缓缓上前,走到静渊面前。
玉兰花灯照着荡漾的湖水,水声幽幽,花香浓郁,杜鹃声在树林中响起,是凄婉的音调。
静渊看着七七,目光里有一丝柔情,他朝她伸出手。
七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手中,两个人的指尖相触,都是冰凉。
“对不起。”他轻声道。
七七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睫毛。
静渊苦笑了一下:“你说我可笑不可笑,总想做好,却总把事情搞砸。”
七七低声道:“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的脾气。”
“我恨透了我这个脾气。”他颤声道,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手轻轻拿起,在她被他弄红的手腕上印下了吻,“我总是伤害你。可是我……”他吻向她的脸庞,“我真的舍不得,我总想牢牢的抓住你。”
七七由着他吻了一会儿,将身子轻轻挣脱,仰起脸看着他:“我们都累了,就当我们这次暂时分开,是给自己放一个假吧。”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颈侧,语调无可奈何:“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这次分别意味着什么,会不会能如你所想,能让我们两个人都想清楚。但是七七,我会努力的。”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香根草的香味。七七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但脑中却逐渐清明,相比起自己心中的那一分不舍,她有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孩子,比如安宁。
两辆车一前一后,一路沿着水泥道往山下行去,静渊怔怔地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光影,独自站了许久,缓缓转身往回走,看门的仆役将铁门关上,那声响在漆黑的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和凄清。
静渊上了楼,习惯性地到孩子们的房间里看一看。宝宝第二日要上学,母亲一走,她就上床睡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文斓换了睡衣,正坐在他的小床上发着呆。静渊在窗外看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文斓忙穿鞋下床,走过去拉着父亲的手,用力握着,似乎在安慰他一般。
“怎么不睡?”静渊轻声道。
“我等着爹爹呢。”文斓道,看了看宝宝,见她沉沉睡着,转过头对静渊笑笑,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爹爹你没事吧?”
静渊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这小脑袋里不知道想什么。”他知道儿子担心自己,是以故作轻松。
文斓很小心地问:“爹爹,我们明天回玉澜堂吗?”
静渊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爹爹白天要去盐场,不能陪你,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玉澜堂,中午在六福堂吃午饭,让戚掌柜去接你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那你不在玉澜堂住吗?”文斓眼中露出一丝失望,“大妈和小姐姐都不在晗园了,爹爹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静渊心里一痛,抚摩着儿子的头发:“爹爹想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事情。”拍拍他的脸:“爹爹答应你,会经常去看你的。你要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让人来接你过来。好了,快睡吧。”
让儿子躺下,给他拢了拢被褥,又走到宝宝床边看了看,见女儿睡得很香,她睡熟了总会把小嘴微微张着,是那么甜美可爱。
他看着只是酸楚,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给孩子们拧灭了台灯,悄然合上门出去了。
文斓好一会儿才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很小声很小声地喘着粗气,两行泪水从眼角滚落,丝绸的枕巾被泪水浸得冰冰凉凉,他侧过身子,看着对面床上的宝宝,黑暗中那个小小的影子因呼吸轻轻起伏着。
文斓想,明天就看不到她了,明天她就会去陪她的妈妈,离开晗园。他以为自己会高兴,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在他小小的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永远都不能高兴了?
静渊回到卧室,脚步踏在地毯上,本无声无息,可他却听到,耳边却有寂静的回响。七七的拖鞋还在床边,梳妆台上放着她摘下的珍珠耳环,屋子里还漂浮着她淡淡的香味,他有些恍惚,似她根本就未曾离开,一会儿就会从浴室的小隔间中走出来。
他呆呆坐在床上,手抚向她的枕头,那上面还有一小缕她的秀发,他把脸贴在枕头上,闻着她的味道,心中有股愤懑与郁结在翻涌。也不知道是痛恨自己还是在痛恨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空空的失落还是自她一走就升腾起的入骨的相思,他的手捏成了拳头,狠狠捶在了床沿。
街道民居中是零落稀疏的灯光,唯那些富贵人的宅院,才在门外点亮了灯笼。进入白沙镇稍微热闹了些,七七探出头,看到小镇最高处那最灿烂的灯火,映着孟家大宅的暗色轮廓,一时心潮起伏。
经过杜家大宅、宝川号的分号、陶然居、数家大旅社,行至运丰号总号,沿着通往孟宅的斜坡一路往上而行,熟悉的榕树树叶的香味扑鼻而来,路边种植的玉簪花和白兰花都已经开放了,空气里的气息、糅合着市镇里的人间烟火,是她童年的味道,离她如此远却又如此近的味道。
走进大门,是秀贞第一个迎上来,身边只有一个丫鬟,秀贞上前拉着七七的手,柔声道:“母亲在你房间里呢,父亲吩咐让你好好休息,就没有跟你各房嫂子说,免得一会儿鸡飞狗跳惹得你不清净。”
七七扑哧一笑,往善存书房方向看去,见灯灭着,便问:“大嫂,爹爹睡了?”
秀贞回头看了眼,点头道:“当是休息了吧,青杠林那边凿井,新近有多了好多杂事,这段时间他老人家很辛苦。”
七七垂头道:“我不好,让他现在还要为心。”
秀贞牵着她往房间走去,道:“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住,按理说林家规矩再多,也没理由阻止媳妇回娘家,你便在家里住上个一年两年也不为过,也补不上这十年里头的缺。”
七七淡淡一笑:“哪有嫂子说的这么严重。”
忽见东首回廊两个下人匆匆抬着个箱笼往西侧厢房行去,七七奇道:“咦,家里是要来什么客人吗?”
秀贞笑道:“什么客人?你二哥一家过两日要回来了。”
七七恍然:“对呀,前些日子听说他升了军衔要荣归故里,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你们两个小时候最爱打架,如今都是做爹娘的人了,时间过得真快。”秀贞微笑道,“我嫁给你大哥那年,你二哥还只是一个小兵,把半年的薪俸交给我们,让他打了一个大立柜当做我们的结婚礼物,你二哥为人纯善,再耿直不过的,就你最爱跟他闹别扭。”
七七心里难受,知道至慧可能不久将上战场,低声叹道:“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大嫂你放心,我会好好陪着他们一家的。小时候是我任性不懂事,但还是知道二哥和所有哥哥一样都心疼我。”
秀贞笑道:“你知道就好。”
两个人已经行至七七的闺房,推开屋门,孟夫人正靠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冯保娘装枕头。见七七和秀贞进屋,回过头来。
七七抑制住哽咽,微笑道:“妈妈。”
孟夫人对秀贞道:“厨房的龙眼粥差不多好了,去给你妹妹端来一碗,你自己也吃一碗。”
秀贞笑着应了,转身出去。冯保娘装好枕头,也跟七七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孟夫人缓缓站起来,温柔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向七七伸出双臂,七七向母亲走过去,孟夫人一把将她搂住,柔声道:“乖宝贝,是不是姑爷让你受了委屈?”
七七不想让母亲担心,摇了摇头,依偎在母亲怀中,笑道:“妈妈,我想你了。”
孟夫人略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爱怜地看着女儿的脸,微笑道:“宝宝呢?你怎么不把她一块儿带来。”
七七道:“太晚了,明天她父亲会送她过来。”
孟夫人点了点头,把女儿紧紧一抱:“妈妈要把你养得胖胖的,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住着,谁也别想带你走。”
七七心中温暖又踏实,忍不住热泪盈眶,在母亲怀中依偎良久,忽见茶几上的果盘中放着好些牛皮糖,笑道:“扬州来了人吗?”
孟夫人拿了一颗糖剥着,缓缓道:“岂止是来了人。你妈妈我最近发了财,连你那爹爹都好生眼红呢。”说着抿嘴一笑,把剥好的牛皮糖递给七七,目光中竟颇有俏皮之意。
七七把糖含进嘴里,愕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