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也知兵?
酒肆一楼的谩骂声还在持续,二楼的李公子已经从我身上收回了视线,继续与苏宪讨论着眼下的战局。
“苏兄,小淮阴的这个方略你怎么看?”
“额,这个么......在下认为从子午谷偷袭长安难度实在是有些大,一来是必须隐匿大军行踪不可让曹魏斥候提前发现,这也是当初魏延提出只带一万人马的主要原因,带多了会暴露行踪,令长安城守备提前布防,而带少了则根本无法顺利拿下长安。二来么,就是魏延所部的行军速度要足够快,必须在十日内赶到长安城下,非但如此还必须在接下来的十日内攻克长安,不然曹魏有足够时间调集军队驰援长安,如此一来魏延便会被前后夹击,犯了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依在下看,单是上面这两条魏延便极难实现,众所周知后来大将军曹真也想横穿子午谷奇袭汉中,怎料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足足行军一个月都没能出谷!他魏延又凭什么笃定仅需十日便可穿越子午谷?不过小淮阴所言也并非全错,奇袭子午谷确实胜在兵行险着,曹魏方面不太可能想得到魏延区区一万兵力便敢直取长安,若是天公作美,魏延或许真有机会在二十日内一举拿下长安,将曹魏援军彻底阻挡在潼关之外!唔.....不过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太过艰难,想必当初武侯也是认为此计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才没有采纳吧......”
听到此处,李公子手中折扇刷地一合,缓缓摇头道:
“苏兄所言不假,魏延的方略虽然凶险,但也未必不能成功。不过......我以为那魏延不攻下长安也还罢了,若是侥幸攻下了长安,便会为蜀汉带来灭顶之灾!”
苏宪对李公子的话颇为诧异,他连忙追问道:
“额,这我就不明白了,攻下长安不就等于占领了整个关中,随后占领陇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再不济,若实在不能守住长安还可以掳去城中多数青壮劳力再退回汉中,怎么看都是对蜀汉极为有利才是啊?”
“哈哈,这个问题么......”
话说一半,李公子转头望向我,手中折扇临空冲我虚点几下,轻笑道:
“我看不如就由那边的小兄弟来给你解答吧。”
见李公子点名让我作答,我心中就是一凛,想来定然是方才那句无心之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曾听王管事说起过,近年来朝中贵人闲来无事时常常会装扮成普通百姓模样潜入市井,美其名曰与民同乐。我观此人今晚的言行做派绝对不是他口中的什么普通北齐行商,难不成真是朝中某个贵人在微服私访么?那些贵人从来都是喜怒无常,性情难测,若是我回答的巧妙也就罢了,一旦言语有所闪失保不齐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许君文啊许君文,你说你没事瞎嘚瑟什么呢?!”
我越想心中越是后悔,恨不得立即抽自己一巴掌。
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要赶紧想法子蒙混过关才是真的。
于是我只得装起傻来,冲着他们连连摆手谗笑道:
“呵呵呵,两位公子说笑,小的不过只是区区堂倌,怎么可能懂得兵法呢,莫要说笑,莫要说笑......”
李公子似乎没打算轻易放过我,他摇头道:
“小兄弟,无需自谦,我方才已经听见了你对小淮阴的评价,想必你对今日论兵定然有一番见解,来来来,只管畅所欲言便是!”
“呃,方才小的只是看那小淮阴跋扈,心里实在气不过才口出狂言的,公子真的误会了.....”
见我依旧死鸭子嘴硬,李公子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他索性直接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冲我笑道:
“可惜了,原本你若是答得上来,这个就是你的了。”
这锭闪闪发亮的银子刚摆上桌,我的眼神就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了它,以我多年以来接触黄白之物的经验来看,眼前这锭银子足足有二两之多,这可是我两个月的工钱啊!
“娘的,拼了!”
想起家中病重的母亲和常年吃不着肉的妹妹,我心中暗骂了一句,将古往今来的圣人教诲顷刻间全部抛诸脑后,去他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去他的“术高莫用”!老子现在只知道“富贵险中求”!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于是略微组织了一下言语低声说道:
“咳咳,既然公子如此看得起小的,那小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是答得不对,还请二位公子多多海涵!”
见我心意动摇,李公子哈哈大笑着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二两银子摆在桌上:
“哈哈哈,无妨无妨,只管答便是,这锭银子是我身边这位苏公子赏你的,若是答得好,你也一并拿去!”
一旁的苏宪此刻似乎有些看不惯我见财起意地模样,他冷哼一声道:
“快些作答,本公子洗耳恭听!”
我虽然察觉出了苏宪的不快,但也没多解释什么,既然我已经决意“为五斗米折腰”了,那么旁人如何看待我也不怎么重要了。
念及此处我朝那两人深施一礼,将心中答案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方才我在一旁已经听见了苏公子的全部见解,心中早就已经感佩不已,恨不能早些来与二位公子探讨。苏公子不愧深谙兵法,对昔年武侯北伐的战略分析得有条不紊,颇为透彻,这点在下远远不及......”
苏宪被我一顿马屁拍得有些烦躁,他大手一挥呵斥道:
“少废话,快些入正题!”
“额.......是是是,苏公子莫要心急。方才李公子说,那魏延若是不得长安便罢,一旦得了长安便会铸成大错,在下认为所言极对。这其中关节主要有二,一来是蜀军不可能守得住长安!那潼关与街亭不同,并非是通往关中之地的唯一途径,曹魏方面完全可以效仿当年魏武帝曹操偷袭马超的进军路线,从黄河渡口登陆关中,借道绕开潼关与蜀军主力决战于关中。那关中之地一马平川,而蜀军又无骑兵,如此一来便是四面楚歌,进退不得的境地。蜀军主力一旦尽丧关中,那蜀汉的灭亡之期也就不远了!”
我话没说完,那苏宪就急急反驳道:
“你说的对也不对,曹魏确实可以绕开潼关渡河进入关中,但蜀汉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蜀军虽没有骑兵,但却有强弓硬弩,他们完全可以依城据守拖垮曹魏!”
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苏公子所言确实不虚,但这就要涉及我接下来所说的第二条要点了,诸葛武侯屡次北伐无功原因究竟是为何?依在下拙见,并非是蜀军战力不济,或者是武侯指挥有误,关键就在那粮草运输之上!蜀汉粮草从汉中出发运往关中,只能通过几条山中栈道,山中之路本就崎岖难行,再加之栈道狭窄年久失修,因此常常会出现粮草短缺的情况,虽然后来武侯发明了木牛流马之术用以运输,但依旧只是杯水车薪。由此可见,蜀军确实有可能依城据守,但粮草问题若不解决,终究也会因为断粮被魏军围而歼之!故而不论是魏延提出的子午谷奇谋又或是第二次北伐之时的攻略陈仓,蜀军每每想直取关中都注定会无功而返!这也是为何武侯不采纳魏延的计略反而优先考虑进军陇右了,一旦占领陇右,就不需要再从小道运输粮草,可以一举解决粮草运的困局!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陇右自古盛产良马,蜀汉占领陇右后还可以组建起一支强有力的骑军,如此一来就有和曹魏决战于关中的本钱了!”
说完这一段话我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赶忙总结道:
“因此我才会说那小淮阴是蠢人,此人目光狭隘,思虑所及之处只有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能从高处纵览全局。只知用兵,却不知道为何用兵,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成为一军统帅呢?!对兵法一知半解也就罢了,但他竟然还口出狂言诽谤武侯,凭他也配吗?”
“啪!啪!啪!”
我话说完,李公子已经鼓起掌来,一旁的苏宪则是低头沉思不语。
“哈哈哈,甚好甚好,想不到你小小一个酒肆小厮,竟也知兵。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有此才华不思为国效力,反而甘愿委身于此呢?”
我苦笑道:
“李公子过誉了,我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翻过几本兵书,谈不上多大才能,更何况我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功名之事本就不敢奢望......”
李公子疑惑道:
“既然不能考取功名何不考虑投效行伍?”
“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幼体弱,挑水担担已然颇为艰难,更不要说投军作战了......”
李公子洒然一笑道:
“原来如此,想不到天下竟还有你这等偏才!小兄弟,切莫灰心,常言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世间之事原本最为难料,说不得一朝得道你便会一飞冲天。罢了,听过了小兄弟一番高论,接下来的论兵想来不看也罢。拿着,这是酒钱,其余的都归你了。苏兄,我们走。”
说罢,李公子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也不要找钱,起身潇洒离去.......
我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无端地涌起一丝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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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与苏宪离开了青旗酒肆,走在人潮汹涌的浣纱大街上,苏宪问道:
“刚才那小子确实有两下子,公子真看好他有朝一日会鲤鱼跃龙门么?”
李公子打开折扇,手指摩挲着扇面淡淡道:
“苏宪啊苏宪,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我又不是那诸葛武侯,能够神机妙算事事洞悉。不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委身于市井陋巷确实屈才了,可惜我要务缠身,没法把他带回北齐。也罢,不去管他,二掌柜那边差不多也要开始动作了,明日安邑城的风光定然是美不胜收,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