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手被擒
陈靖川看着自己污迹斑斑的双手,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周围传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潮水声,还有海民齐声呐喊,摇动船桨时的哗啦作响。
陈靖川有些茫然地望着这间密不透光的屋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
都说,阴间有一条奈河恶水,唐王李世民夜游之时,就曾见闻。
他又抹了把脸,一股说不出有多浓重的海腥味传了过来,他的脸上都是海泥,还有水产的残渣,他懒得去想,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梳理起自己的思绪来。
陈靖川是个孤儿,这事儿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自他记事起,他就生活在一所孤儿院内,好不容易在这儿熬出了头,一路打熬,总算混了个211大学的文凭,在冷门的历史专业里混吃等死。
毕业之后,陈靖川靠着孤儿院院长的关系,走后门进了一家图书馆做读书管理员,日子勉强糊口,毕竟想要在一线城市生活下去,哪怕不谈恋爱,不大手大脚,日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俗话说,这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但却有飞来的横祸。
陈靖川往日里也是个会扶着老奶奶过马路的文明标兵,鬼使神差地却被一辆逃避警方追捕的车子撞了正着,陈靖川看着自己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飞行速度一头摔在远处的人行横道上,也不知道浑身上下的肋骨是断了多少根。
只知道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被送往急症室的路上了,再那么一阖眼一睁眼的功夫,就换了个地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这座暗室之内。
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他实在不晓得。
等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张帆!”以及“三十海里,顺风!”之词时,陈靖川忽然明白了过来,这……自己是到了海上,还是在一艘大船上。
眼下他最大的问题不是“我是谁”,也不是“我在哪里”,而是陈靖川他觉得自己晕船了。
船只随着海浪上下颠簸,他勉强立定,他想了想几种可能,都飞速被他否决了。
会不会是那个收治了自己的医院不想担事故责任,干脆把自己送上出海的渔船,到时候往公海一丢,自己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上就成了失踪人口,还是绝对不会回来那一种?
陈靖川只觉得一阵子头大,不知道是不是外头起了风浪,整个船身微微倾斜,陈靖川胃里一阵翻涌,可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一只冰冷的手,“啪嗒”一下毫无征兆地搭在了陈靖川的手臂上。
紧接着晦暗无光的室内,忽然漏出了些许光线,一张带着谄媚笑容,颇为肥大油腻的脸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东~家~”这样阴恻恻的呼唤,不男不女,就这般直愣愣地回荡在这个略显灰暗的斗室里。
“鬼啊!”吓得陈靖川大叫一声,伸手一拳已是打在了面前的人脸上,那个人被陈靖川打得倒飞了出去,直直撞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陈靖川大口喘着粗气,可就在这时,他的脖子上忽然冷飕飕地一片,一柄冰冷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莫非不是少东家?”一个阴冷的男声传了出来。
陈靖川就算是傻子白痴也知道,自己小命就握在别人手里,要是有半句叫人不如意的话,恐怕就得血溅当场。
这哪儿跟哪儿啊!
陈靖川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的小半生,除了五好标兵,三八红旗手等等头衔之外,他实在没有一个“少东家”的称号。而且这词听着倒是不像现代,更像是古代地主家的傻儿子的叫法。
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叫骂声:“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还有二十日便到天津卫了,都给我老实点!什么陈祖义之后,陈祖义当年都被三宝太监逮着枭首示众了,就你们几个小虾小米,还想掀什么风浪?”说着一阵讥笑和吐唾沫的声音。
陈靖川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刀一松,面前摔在地上的胖子也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
三宝太监?陈祖义之后?
陈靖川成日里躲在图书馆里工作,自然知道陈祖义是谁,这是纵横马六甲海峡的枭雄啊,明史记载的陈祖义,“而为盗海上,贡使往来者苦之”陈祖义在洪武年间因在国内犯事,举家逃到了三佛齐,盘踞于马六甲,成了为害一方的大海盗,手底下更是有上万号人物。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陈祖义更是货真价实地成了三佛齐的渤林邦国的大酋长,对明王朝行朝贡之事,并以此掩人耳目,实则掠夺沿海,无恶不作。最后要不是永乐年间,三宝太监返程途中识破他的诡计,将他抓起来枭首示众,可能现在就没索马里那帮子鸟人什么事儿了。
传闻里,郑和活捉了陈祖义以及他的妻儿老小,除了陈祖义明确被杀于列国使臣之前,他的后裔去向如何,则被一笔带过,陈靖川初读之时,也觉得应当被流放到了不毛之地,亦或是就地格杀了,明王朝的统治乃是用无数人命堆砌而成的,杀个把海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那两个看上去不是狱卒,便是官兵的人说完了话,奚落了三人一番,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就在这时,陈靖川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扑倒在了地上,同时那把尖刀又顶了上来。他也想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就那么撒手人寰,可再世为人的求生之念,却让他的脑子快速运转了起来。
他想起那些官兵的话来“海盗之后”、“陈祖义”……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把这事儿搏上一搏,反正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想到此处,他反倒是停下了挣扎,他瞳孔渐渐放大,四肢伸展,嘴角流下了口涎:“爹爹……爹……你来接我了吗……”
身后的人停下了动作,远处的胖子忽然大叫道:“糟糕了!他应当便是少东家……你瞧,他和老宗主一般都会犯失魂症!”
自古以来,精神失常,还有坏血症都是在海上的长途旅行里最容易引发死亡的病症。在古代,精神方面的疾病统一被称作“失魂症”。
海员在海上时常突发这种疾病,而陈祖义据说凶残无比。在三佛齐当地的传闻之中,他比之常人少了一魂一魄,故而性情大变。这种病时常在海员之中传播,但往往海员都捱不到治愈的那天,就癫狂而死。
陈祖义的家族世代都在海上讨生活,这种失魂症反倒成了他们家族的象征之一。
此时的陈靖川也像模像样地发起疯来,张牙舞爪地抻直了身子,“嗷嗷”一通乱叫。
他看到面前那个胖子抹了一把汗,指着他说:“谢敬,没错,这是老宗主的模样,我少时在两广就见过他如此这般,你快想办法,这等失魂症疯起来,可是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
陈靖川还没反应过来人怎么咬自己舌头,还想要解释一下,人咬舌自尽那是失血而亡,光咬舌头可死不了人,但容不得他多嘴,双臂已经被人一把扯住,接着后颈一疼,口中那句:“x你大爷……”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
陈闲被绑在一把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远处被那个死胖子撞破的船壁,经过这几天下来,他已经从那两人的口中得知了现下的梗概。
也算是确认了,自己这确实是穿越了。
想到自己穿越了,陈闲反倒是没多开心,只是觉着自己的处境实在有那么点尴尬。
现在是嘉靖元年,他掐巴了两下指头,换算成现在的历法正巧是一五二二年。
而他陈靖川现在的身份是陈祖义之后,在这儿他叫做陈闲,字阿钦。
陈祖义死后,曾经聚啸海湾的马六甲贼众也顷刻之间烟消云散,陈祖义的家臣与海贼之中的首脑都被押解进京,其后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示众。
陈祖义姬妾众多,其本人荒淫度日,毫无廉耻可言,连身边的佣人以及俘虏均不放过,私生子同样极多。
陈闲的祖父便是其中的一名遗腹子。
陈祖义伏诛后,一干妻妾,有的被杀,不重要的则被流放。当时的曾祖母怀了陈闲的祖父,便是被流放千里,到了两广一带,侥幸不死且在路途之中诞下了陈图南。
本来以陈闲的身份,他们一家此生势必永居于两广,不得返京,只是说是凑巧,也是运气,时也命也。嘉靖元年,明世宗登基为帝,大赦天下。还在两广种田的陈靖川三兄弟与祖先家将一朝之间,就成了清白之身。
陈祖义的部属与后人都回到了曾经的老家福建老家,较为年长的兄弟仰慕家中昔日的荣光,纠集起父亲的老部下们,就此下海探南洋,意欲效仿祖辈在海上做个草头皇帝,只不过,却不知明王朝早有察觉,表兄弟二人出师未捷倒是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而曾经的陈靖川,如今的陈闲就成了陈祖义最后的血裔,在海外稀里糊涂地被朝廷水师捉拿,如今正是要送去天津卫归案。
陈闲觉得自己这怕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别人穿越都是有吃有穿,锦衣玉食伺候着,再不济也能自己动手凭着二世为人的才干丰衣足食,咋轮到自己,先是过马路被车轮碾了过去,一眨眼又成了朝廷钦犯,以明王朝刑典之重,估摸着没多久就得上菜市口受了活剐。
他有气无力地喊了声:“东河。”
“少~东~家~奴家在呢~”陈闲立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瞟了一眼暗处,有了前次的经验,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个人来。
好在那人只是隐于暗处而不发。
这两人都是陈家的家臣,在那次流放之时,同陈家家人一并发配到了两广。
其中,魏东河是当时海盗团内的师爷之后,他祖上做过渤林邦国的大国师,是陈祖义最得力的帮手。而谢敬的父亲,谢长卿则是众匪之中勇冠三军的人物,更是渤林邦国御前大将军!
而且魏谢两门都对陈家忠心耿耿,哪怕明知事不可为也陪侍左右,如今陈闲的兄长,陈潘和陈禄都已战死,只余下一个年幼的陈闲,他们仍旧不离不弃。
可魏东河这德行,他实在觉得没眼看,刚才陈闲还瞅着他一把抱着自己的裤腿,大喊大人不记小人过,抽空将一脸的唾沫与鼻涕都给抹在了自己的裤腿上。
能在陈祖义手底下做了个首席师爷,怎么都得是个多智近妖的货色,没成想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可若是不是愚不可及,又怎么会跟着陈家兄弟谋反作乱,毕竟被抓着了,横竖都是得掉脑袋的。
想到这儿陈闲觉得自己脖子上不免有些凉飕飕的,看着面前的魏东河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魏东河也觉察到少爷突如其来的温柔,脸上露出了一抹怀春少女一般的娇羞,扭捏着身子侧过一旁。
看得陈闲猛地一个机灵,咳嗽了一声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敢叫少东家知晓,已是申时了。”陈闲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是觉得能有二次生命已是天大的运气,多少人死了便一了百了,而自己倒是再世为人。如今深陷绝地,他倒是不怕死,只不过,连带着这俩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一并下地府,陈闲当真替这俩人不值。
只是就连凑成三人被关押在此处,都实乃花了魏谢两人大气力,三人都是戴罪之身,陈闲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带着二人逃出生天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魏东河与他说明情况的时候曾说过,此时是嘉靖元年七月中旬,这条大福船,乃是自福建而来。
陈闲平时在图书馆内工作,众多书籍之中历史方面的信息他看得最多,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不久之后,在西草湾就会有一场大战。
而此时,葡萄牙人的武装商船应该已经赶赴这片海域,如果这支人丁零落的小股部队撞上了他们……
陈闲大叫道:“你们还想不想活?”
还在门边张望,抠着脚皮的魏东河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闲,旋即嚎道:“少~东~家~你莫不是犯了失心疯,咱们飘在海上,一踏足陆地,便有官兵拿我们下狱!我们如何能活!”
陈闲不耐烦地说:“想不想活,给本少爷一句痛快话!别个磨磨唧唧的!”
魏东河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颤着声,看了陈闲脑后一眼,像是哭丧一样大喊道:“不好了~少~东~家~他又犯病了~”
陈闲顿时心眼儿凉了半截,自己被捆在这儿,根本来不及堵住他的话头,只听耳后又有风声,心道一句:完了。
猛地后脑勺又是挨了一记,他想骂什么,都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口,直挺挺地带着椅子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