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五)
()屋子里突然静了起来,银白皎洁的月色透过云霞色的窗纱映照进来,漫了桐油的金砖地上水泼过般的亮,夜风带着廊下茉莉的香气徐徐吹来,芳香熏人,屋子里帷帐低垂,淡紫色的丝绦静静垂落在两侧,月光凄迷,四下死寂!
懒
我双手紧握着那把月儿留下的匕首,手心里黏腻湿滑,那匕首几次险些堕下地来,凌御风伏在桌上睡得安甜,他真的是瘦了,脸颊苍白中还隐隐带了青气,往日合体的长袍,今日也变得松松垮垮。
我一步一步的来到他的身旁,却伫立良久,桌上的沙漏轻响,凌御风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我惊得踉跄一退,他侧了侧脸却又平静下来,好看的凤眸上,睫毛孩子气的轻颤着,竟像是得了个好梦。
我的额头上有液体滚滚而下,像及了父亲临死时四下里喷溅的鲜血,我一咬牙,双手扬起,那匕首锋利至极,我只须用力的挥下去,立刻,他的血就会如父亲那日般的,飞溅成一片桃花。
从此,我和他之间的爱恨情仇,统统两清,而大晋朝登基尚不满一年的第四代君主,便就此驾崩了。
可是,是谁在我的耳边一遍遍的吹着那曲好听的竹萧,是谁一遍遍的在我耳边轻声说,“婥儿,你才是我的唯一,你才是……”
是谁在贵妃宫外长跪,只为了能纳我进府,又是谁,将我拥在怀里,对我说,“婥儿,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很多事……很多事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你要相信我。”虫
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泪如满面,御风,御风,我是相信你的,曾几何时,我真的是那么那么的相信你,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开始失望,开始——不敢相信你……
匕首落地,我紧紧抱住他的身子,绝望的无声的肆意大哭,御风,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为什么……
御风,我好恨你,可是我也真的好爱你呵,御风,御风……
伏在他的身上,我第一次可以在他的面前哭得这样天昏地暗,可是他一动不动,我再怎么样的伤悲再怎么样的哀绝,他都不知道,不知道……
目光又落在那把匕首上,我泪眼迷离,却再用力也握不动它了,父亲的脸又在眼前,我突然想起有一年,父亲终于可以在家里陪我和娘过年,这是我出生以来,父亲能留在家里过的第一个年,我是那样的欢喜,今天跟父亲说我要好看的大红袄儿,明天说我要红眼睛的兔子灯笼,过一天要缠着他给我买小子才玩的炮仗,可是就在离大年还有几天的时候,突然有旨意让父亲去边陲,我大哭着扯住父亲的衣角拼死不肯放手,可是那样疼我的父亲,即便见他的宝贝女儿这样的伤心,还是狠下心一根一根的掰开我的小手指,去了。
我那样的伤心那样的难过,不吃不喝哭了一天只要父亲,娘将我抱在怀里哄,“爹不是不要婥儿了,只是有坏人去欺负边陲的老百姓了,爹是个大英雄,要忠君爱国,要去保护那些受欺负的老百姓……”
我抽抽嗒嗒的伏在娘的肩上,含糊不清的念着,“我爹是大英雄……”
“是。”
“我爹是忠君爱国的大英雄……”
“是。”
那奶声奶气的稚嫩的声音还在耳边,一转眼,那个忠君爱国的大英雄就被人诬蔑谋反,自刎于君前,而这个大英雄的女儿,此时正手握利刃,要——弑君!
弑君!
我心下陡然一惊,那匕首便“铛”一声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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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西山脚下。
叠叠石山下,一道清溪蜿蜒而来,曲曲折折的流进一个下小村落里,村头数十株极大的栀子树,虽已是盛夏,却犹有洁白的花朵盛开其中,风一吹,扑鼻的香。
我身子一软,滑落马下,只觉得心口烦闷难受,小腹中隐隐的泛着痛意,那马被我骑了这半夜,已是极不耐烦,待我的手一离开缰绳,便“得得”的扬长而去,我看着马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虚弱得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终于眼前一黑,坠入了无底的黑暗中……
雾,全是雾,伸手不见五指,却能听见哭声,一声一声,那样的熟悉和亲切,我又惊又喜,大叫着“娘,娘……,”便顺着声音跌跌撞撞的飞奔过去,那哭声忽远忽近,分明就在身边,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急得也跟着哭出来,“娘,娘,您在哪儿,我是婥儿,我是婥儿啊,”风忽的吹来,暗沉的雾突然散开,天地间一片清明,竟是十方庵外的满山桃林中,娘背着我跪在地上,对着一个男子边哭边求,“老爷,婥儿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婥儿一定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我仔细看那男子,竟是父亲,只见他怒意勃发,正将一把剑擦来擦去,边怒喝道,“她勾结奸佞弑君谋反,我萧家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孽障……”
我大惊,扑过去抱父亲的胳膊,然而我的手却从他的身上穿过,什么也抓不住,我大急,一遍一遍的试,边大声叫着,“爹,娘……,”可是他们却仿若未闻,娘依旧在哭在求,爹只管将那把剑擦拭得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