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衣女郎
朱勇听了,心想:“狗贼既这般猖獗,自是有恃无恐,若在朝堂之上指证,他深受圣上宠信,难保不给我加个污蔑的罪名。”忙道:“师弟此乃莽夫之举,这王振虽是宦官,但手握大权,倘使杀了他,追究起来,你我二人吃罪不起。况且朝中忠义之臣尚有,假以时日,这厮阴谋终被拆穿。今晚咱们悄声进宫,先将这道假旨交与圣上,只盼圣上明鉴才是。”
徐嵩忙道:“如此说,倒是师弟鲁莽了。”
朱勇道:“徐师弟,宫中自有规矩,你倒可假扮我随从,一同前往,却不能声张,听我吩咐,免生事端。”
徐嵩应了声是,当下两人用过夜饭,闲聊几句,见已到二更天,朱勇拿了身随从的服饰,给徐嵩穿上,卸了长剑,随同朱勇进宫去了。
明时宫中进宫纳谏,原是不许带有随从,但念在夜晚有要事相通,可随从一人,却不许带着兵刃。
二更时分,朱勇当知皇上已就寝乾清宫,带了徐嵩径往乾清宫去,一路上的侍卫都识得朱勇,因此不加阻拦。将近朱祁镇寝宫,朱勇示意徐嵩不可说话,站立殿门外,向殿中喧道:“臣朱勇,夜深求见圣上。”那守门的侍卫道:“皇上已就寝了,朱大人请回罢,什么事明儿朝堂上再说不迟。”
便听得殿中有人问道:“何人在门外喧哗?”这声音尖声尖气,好不刺耳。紧接着殿门轻开,一身穿藏青官服的人走了出来,见了朱勇,笑道:“哟,这夜深人静的,哪一阵好风将朱大人吹来?”这人鼻子下塌,脸呈方形,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正是朱祁镇身边宠臣,司礼太监王振。
朱勇见了,猛地心头怒气上来,但他自来做事稳重,倒也不就此发怒,道:“原来是王大人?”
王振笑道:“不敢当,不知朱大人夜深前来,所为何事?”朱勇道:“此事却不敢公庭布众,须与圣上相商。”
只见王振目光如炬,随即笑道:“皇上早已就寝,朱大人还请回罢,有何要事,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当此时,便听得殿中有人道:“朱爱卿有何要事?王先生让他进来罢。”说话之人正是当今皇上朱祁镇,王振抗命不得,让了道路,由朱勇进去了。
朱勇踏步走进殿中,悄声掩了殿门,见朱祁镇躺在龙床之上,金黄的床帘垂映而下。朱勇就地双膝下跪道:“臣朱勇夜深叩见,皇上万福金安。”
朱祁镇道:“朱爱卿不必多礼,有何要事,劳爱卿冒夜而来?”这朱祁镇年方二十,虽不如何懂得处理国事,但朱勇父子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毕竟知晓,再加上朱勇乃是国姓,朝廷中人自然敬他几分,朱祁镇又蒙张皇太后教导,因此对朱勇一家亦是礼敬有加。
朱勇道:“臣近日闻说一事,朝中有人心存恶念,却不知皇上知与不知?”
朱祁镇‘哦’了一声,问道:“此人是谁?”
朱勇道:“臣有一物事须请皇上过目。”正要将那旨谕拿出,忽听得王振在门外叫道:“好哇,竟敢私带兵刃进宫。”说着推开殿门,叫道:“皇上当心,这厮心怀不轨,所带随从私藏兵刃进宫!”
朱勇不知发生何事,怒道:“王大人此话怎讲!心怀不轨的只怕是……”王振不待他说完,忙道:“朱大人自己出去看看便知。”朱勇奔出殿外,只见两名侍卫将徐嵩按压在地,动弹不得,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徐嵩怒道:“王振这狗贼趁我不备,将我打倒在地,扔了匕首在我身下,却来说是我带了来。”
朱勇心中虽怒,但听他当着圣面,辱及王振,无丝毫顾忌,只怕朱祁镇真当他带有匕首,忙向那两名侍卫道:“你们速速将他放了。”那两名侍卫不敢违抗,只得放了。
徐嵩站起身来,身下果然压着一把匕首,王振忙道:“你瞧,人赃俱在,还有什么好说?”徐嵩心中气愤异常,喝了声“狗贼”,挥拳便向王振打去,王振见他凶猛,吓的动弹不得。朱勇见了,忙抢过去将拳头挡开,喝道:“你做什么?”他虽也恨极王振,但此时动手,却非上策。
徐嵩见他回头相护王振,气道:“我倒要问你是做什么!今日将他一拳打死岂不是好?免得日后祸害天下!”
朱勇恨道:“愚夫!愚夫!”
徐嵩怒道:“我瞧你那劳什子的官也别当了,君庸臣奸,做官又有什么用处!”他气到极处,说话竟丝毫没有顾忌之处。
朱祁镇走出门外,问道:“朱爱卿,这是何人,竟这般大胆?”
朱勇忙道:“此人乃是府中家丁,生来不曾读书念字,因此不懂得规矩,望皇上恕罪。”
朱祁镇道:“不知者无罪,却不知这匕首是何缘故?”
王振适才吓得全身啰皂,这时精神回复,忙道:“皇上,朱勇这厮心怀不轨,速将他关押为妙。”随即向边上侍卫喝道:“还不将两人拿下?”
几名侍卫听得吩咐,上前捉拿两人。徐嵩心中气愤难当,哪肯屈从?猛地拳脚并用,将那两名侍卫打倒在地,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但听得宫墙之上脚踩红瓦之声‘叮叮’作响,片刻便消失耳边,想是去得远了。
王振呆了半晌,道:“成国公啊成国公,你带这随从一身武功,如今人人见到,却不承认自己心怀不轨么?”
朱勇被两名侍卫抓住双手,闷哼一声,骂道:“无耻!”王振嘴角轻笑,向朱祁镇道:“皇上,此人就交于奴才审问,瞧他是何居心?”
朱祁镇道:“王先生看着办便是,朱爱卿忠于朝廷,想来是无心之过,倘使真误会了他,便速速放了,不得伤他。”
王振道了声是,即命人将朱勇押了下去,自扶着朱祁镇进殿去了。
原来那日在客栈里白慕华将那假旨盗出,次日两名官家见圣旨不见,忙回京禀报王振,徐嵩在朱勇府上耽搁,二人终于赶在他前头,先至京城。王振得知,既惊且怒,这几日便日夜守在朱祁镇身旁,深恐自己不在,有人持了圣旨告他一状,证据属实,到时若要掌握兵部总权,那可是难上加难。如今将朱勇押入牢中,心事一去,回房睡觉竟也舒服异常。
次日宫中早朝,众臣闻说朱勇一事,皆议论纷纭,言谈之中,好坏皆有。朱祁镇坐在龙座之上,便听得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文武官员这才熄声,却无人出班奏事。只听朱祁镇喧道:“好教众爱卿得知,王先生夙夜在侧,其寝食弗违,保护赞辅,克尽乃心,正言忠告,裨益实多。朕今赏他白金、宝楮、彩币诸物,退朝后前去库房领拿。”他知众官已晓得朱勇之事,就不必再提,全权交由王振处理。王振心中大喜,躬身道了谢。待得散了朝,文武百官虽有憎恶愤怒者,自也有拍马屁、阿谀奉承之人。
且说昨晚徐嵩翻越出宫,心想适才自己确实鲁莽,害得朱勇深陷牢狱,越想越是后悔难遣,径回到朱勇府上,与管家说明了情节,要他暂时不作理会,自己先去同白慕华商量,如何救出朱勇。于是当晚牵来马匹,趁着夜色快马加鞭,赶去河南少室山。尺度文学www.chidwx.com
不一日赶到少室山下,仰头一见山路铺着石阶,须转过几处峰道,方能到得寺中,忙将马匹系在山下凉亭中,径往山顶走去。到得寺门,正见一知客僧扫着落叶,便上前询问白慕华,那知客僧道:“拒尘禅师有事下山了,说是去赴什么约定。”
徐嵩“啊哟”一声,叫道:“这可糟了,只怕是与那魔头赴约去了,我不曾问过师兄,不知约会何处,如今只得先回青云山,同师兄弟们商量再说。”说着向那知客僧道了谢,原路返程而去。他这几日从京城赶来河南,一路少吃少喝,早已疲惫不堪,这时行至半山,见树荫之下有块大石,似床一般大小,阳光从树叶间照射下来,看去舒适无比。他见了这块大石,睡意更甚,便将马匹系在树边,要到石上睡上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徐嵩隐隐约约听见下方传来刀剑相撞之声,不觉缓缓醒来,果然听得下方有人相斗,于是循着声音沿路而下。
耳听得那刀剑相撞之声越来越近,忙奔了几步,俯身向下张去,只见一对男女正与另一男子相斗,三人均是用剑。
那对男女年纪相仿,都在五十岁左右,男的身材甚是魁梧,长相粗豪;女的臃肿虚胖,虽已年过半百,但双目间仍是炯炯有神,穿着甚是华丽,尽显一股富态。从两人穿衣及年纪来看,想来是对夫妻。而另外那男子年纪只四十出头,一袭浅蓝色长袍,脸呈方形,面貌和蔼可亲,但眉目间霸气横生,俨然生威。
徐嵩见那单独的男子使的是昆仑派剑法,出招退招之间,剑剑相接,丝毫不漏空隙,足见其剑法已练得炉火纯青。于那对夫妇的武功家数,却是全然不知。
三人打斗旁尚站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莫约十九岁年纪,但见他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的,长相甚是俊美,一袭白色绸缎着身,手拿折扇,作富家子弟打扮。那少年在旁边束手无策,眼见三人斗的越紧,急道:“啊哟,你们不可再打了,如此你来我去,刀剑可不长眼,佛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你们谁伤了丝毫,岂不是对父母大大的不孝?快快住手罢。”
那打斗的三人对他却是睬也不睬。
徐嵩隐身树后,听那少年说话一股书生气味,文文绉绉,忍不住好笑,暗道:“想必是位游乐山水的公子,瞧他丝毫不会武功,竟也无惧,倒是个性情中人。”又听那少年道:“万前辈,你先住了手,他们也不便再与你为难了。”
他这话便是对那独斗的人所说,想来这少年与他是一路的。但见这人剑法凌厉,与那两人已斗得十余招,兀自不分胜负,这时听得那少年要他住手,道:“小兄弟不知江湖险恶,我若先行住手,岂能活命?”他说话时略一分心,身形微晃,那两人趁势急攻,眼见他挡得一剑,另一剑却无论如何再不能抵挡。徐嵩情急之下,忙拾起一颗石子,手指运劲,那石子激射而出。只听得“铛”的一声,欲刺向那人的一剑已被石子给震开。
这一下徒生变故,三人立时罢手,只听那妇女叫道:“哪位英雄在此卖弄本事?还请出来相见。”
徐嵩从树后走出来,抱拳道:“逍遥门下弟子徐嵩,这厢有礼了。”使个‘行云流水’,沿着石阶飞身而下。
那姓万的男子见徐嵩出手相救,当即抱拳称谢:“多谢英雄相救,混元派万无影有礼了。”
徐嵩听他自报姓名,惊道:“原来是混元派万掌门,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逍遥门与混元派相隔甚远,平日里没什么交结,除了双方掌门,其余人等,倒大多相互不识。再说当年徐嵩同白慕华前去混元派报信,也未能见面。
万无影笑道:“逍遥门历来高手如云,早闻贵派沈掌门,剑法天下无双,万某亦是仰慕已久。”
那夫妇二人听徐嵩报了门派,妇女哼道:“原来是逍遥门弟子,失礼了。”
徐嵩笑道:“教夫人见笑了,不知三位所为何事在此斗剑?”
那女子听她问起,哼了一声,道:“我夫妇二人与逍遥门向无瓜葛,我劝你还是快些离开,免生枝节!”
旁边那少年见徐嵩救人于危难,却听那妇人说话刁横,忙道:“夫人此言差矣,世人应当秉持善心,化解众生苦难。似这位英雄这般,救人于危难,教你们罢手,才不致伤及身子,你不出言感谢,反倒生恨,实是无理之极,无理之极。”
那女子怒道:“你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尽会在此胡言乱语!”
那少年也不生气,道:“晚辈今日既与万前辈一同前往少林,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你们所伤,不过晚辈不喜打斗,也只能劝解。如今这位英雄让你们罢了手,却又何苦再要杀来杀去?”
那女子的丈夫听他说话斯斯文文,呆里呆气的,不去理他,向徐嵩道:“我夫妇二人今日找姓万的寻仇,你逍遥门的若要做帮手,那便一起上吧!”说着又自亮起长剑。
那少年听了,急摆双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徐大哥,你不可做帮手让他们再打,小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你倒再劝劝。”
万无影见他心地善良,虽然没有武功,却不惧生死,心中佩服,想道:“似这般侠义之人,倒是少见。”当下说道:“万某今日初遇杨兄弟,见你如此侠义心肠,心中自然佩服,不过沈公沈婆既认定是我杀了令子,要寻我晦气,我自当和他们说清,这里离少林寺也不远了,你便自己去吧。”
原来这对夫妇便是河南的“鸳鸯夫妻”沈公,沈婆,这二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从未斗过一句嘴,因此江湖上人都调侃,此乃“鸳鸯夫妻”。夫妇二人得沈公父亲,沈大石亲自指点,剑法倒也使得不错,只是可惜这二人虽叫鸳鸯夫妻,但在剑法上却毫无心有灵犀之意,因此两人一齐使剑,剑法却不能相呼相应。
这时徐嵩听得万无影同这少年乃是初识,心下好奇,问道:“不知万掌门与这位兄弟来少林所为何事?为何又在这里与两位斗上?”
那少年道:“徐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其实……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常在家中念书,早闻少林寺佛法无边,便独自前来听禅,在山下与万前辈对得几首好词,甚是投缘,恰好万前辈也要去少林寺,便结伴而行。不想在此却碰上这两位夫妇,凶巴巴的要找万前辈寻什么仇。”
徐嵩暗道:“这位兄弟为人倒是老实,不过我逍遥门与混元派向来也没什么交情,适才情急之下才相助于他。如今朱师兄被困牢中,当务之急,还是先寻白师兄要紧。”当下抱拳说道:“原来如此。在下却另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久留了。”
万无影还了一礼,道:“兄台请便,适才相救之恩,日后再当图报。”
徐嵩回道:“举手之劳,万掌门何需挂齿。告辞。”说完便上去将马匹牵来,径自去了。沈公沈婆见他无意相助万无影,便少了一个强敌,心中如何不喜?双双给他让路。那少年却是大急,叫道:“徐大哥,你若是走了,他们再打将起来,万前辈岂不是要吃亏?”徐嵩却哪里理会?就此快步去了。那少年手中折扇在左手心一拍,说道:“万前辈,咱们也趁早走罢。”
沈婆怒道:“万无影,你杀我冲儿,今日岂能容你活命!”说着长剑一挺,便要上前。
万无影忙道:“沈婆想必是受了奸人之计,我万某向来做事光明磊落,与沈家昔日无仇,近日无怨,又怎会杀害令子?”
沈婆啐了一口,道:“冲儿分明死在你混元派的混元飞剑之下,还有什么好说?以冲儿武功,混元派除了你,谁还能杀得了他?”沈公相继说道:“对,本想去你混元派讨个说法,不想今日却在此碰上你,岂能容你就此走掉!老婆子,咱们上!”说完两人手中长剑一抖,又向万无影攻去。
原来夫妇二人有一孩子,名叫沈冲,整日在江湖上闯荡,凭着一点剑术,傲慢异常。前些日子有人传讯说沈冲为人所害,早已死去,夫妇二人悲痛欲绝,检察尸身时,见胸前那几道剑伤,正是混元飞剑无疑。
此时万无影听她说混元派没人能伤得了沈冲,虽同情他夫妇丧子之痛,但难免心中有气,暗道:“我混元派自雷默庵老祖创派以来,向来人才辈出,你们胆敢小觑。”当下出剑应付,叫道:“杨兄弟,你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这两人误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