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狩猎
()子衣在长安悠哉了数日,仍未等到李渊的召见,遂日日在街头闲逛。秦王府的人只打听到常何住在老城区附近,这里房舍均十分破旧,难怪朝中之人少有知道他住处的。
子衣路过一所宅院时,透过窟窟窿窿的院门,不经意间瞧见一辆马车,子衣揉了揉眼睛,自家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里?趴在门缝里又仔细瞧了瞧,没错,是自己府里那辆马车!
“请问,这里有人吗?”子衣一面拍着门一面高声叫道。
伴着“吱哑”的声音,院门打开了,子衣一脚跨进院子瞄着那辆马车。
“这位小哥,可是有事么?”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沙哑地问道。
子衣回头瞧见面前的老婆婆,登时呆了一呆,禁不住向窗内瞥了一眼,只见摇曳的竹叶间,花格子木窗内,影影绰绰立着一个侧身低头的儒雅人儿,心中柔柔一动,笑道:“老妈妈,小生是路过这里,口渴得紧,想讨碗水喝。”
“好说,好说。”
子衣见那老婆婆颤巍巍地进了屋,吩咐那两个侍卫道:“我也累了,先在这里喝些水休息一会儿,你两个到前面房舍再去找一下。”
“是,公子!”
子衣急急进了屋,一把握住君然,却听房夫人轻咳两声,子衣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对陌生的男女。
常何盯着子衣紧握君然的手,疑惑地道:“这位兄台是……”
房夫人笑道:“卓小姐的未婚夫婿——潇公子。”
子衣与君然两人立时都红了脸,常何惊讶道:“潇大哥好生相貌!在下常何,潇大哥既是卓小姐的夫婿,以后有事请尽管吩咐!”
子衣心下猛然一跳,忙笑道:“常兄客气了,潇某有幸与常兄结识,实在是缘分。”
送走常何夫妇后,房玄龄推着夫人道:“快,收拾东西,立刻给我走,不要呆在长安!”
房夫人一把甩开房玄龄,没好气道:“我好心好意来看你死了没有,你竟然赶我走,是不是两天没挨打不长记性了?”房玄龄见夫人已举了拳头,立刻吓得围着桌子转,方华偷偷拉着张霞躲到门后面去,免得碍了他夫妻二人的路。
君然那里也正不欢喜地嘟着唇,背对着子衣,理也不理,子衣急得捉了伊人的手:“君然,还是和房夫人快些回洛阳罢!”
君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子衣一眼,却是不言语,只用力地踩了子衣一脚,子衣立时吃痛:“唔!君然…”伊人早已是红了眼圈:“子衣可是要君然回去日夜担忧,不得安寝么?”
房夫人一面追着教训房玄龄,一面呵斥道:“若不是我们今儿个来,你两个哪里找常何?别告诉我说你们不是要找他,哼,一听到名字看你两个的眼睛就直冒光!”
房玄龄闻言停下来自语道:“说的也是,你们要走了,这去常何家……”
“不行!”子衣立刻打断他道,“君然不可以卷进来!”
“公子,公子!”那两个侍卫回来了。
子衣带着那两个侍卫回洛阳馆驿,想到常何之事终有着落,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听常何言语间所讲,他原是在外地任职,去年方才调入长安,最近又到玄武门任守卫,因在长安人生地不熟,这里地皮甚贵,房价甚高,本身又无多少积蓄,只能勉强买了旧城附近的破旧老宅暂住。再过几日,便是他儿子的周岁生日,他夫妻二人在此又无甚亲戚,乃十分热忱地邀请自己与君然赴宴。临走时,竟还悄悄拉了自己,只道君然虽相貌丑了些,但也是善解人意的温柔姑娘,虽说大丈夫三妻四妾算不了什么,还望自己日后好生待她。
想到这里,子衣忍俊不禁笑颜舒展,那个姑娘,自己今生今世都会好好珍惜她的。子衣按了按胸前的香囊,君然她,真的让自己好欢喜呢。
洛阳馆驿内,一位公公已等候子衣多时:“潇先生,皇上有旨,请您进宫呢。”
太极殿上,子衣三呼万岁,小心地跪下磕头,静待李渊垂询。
李渊淡淡地道:“朕召先生来,是想知道,突厥人刺杀一事是否属实?”
子衣稍顿了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李渊听得非常仔细,连细稍末节之处都要询问一番,末了,方徐徐道:“朕已见过那突厥公主,朕也相信是崔府雇凶杀人,但朕关心的是,元吉是否参与其中!”
子衣暗暗摸了摸膝盖,这个老爹真是的,让人跪了那么久,古代人怎么受得了呢?再偷眼瞧去,李渊正盯着自己,便回道:“草民所知已告知陛下,至于齐王殿下是否参与其中,非是草民所能了解。”
李渊挑了挑眉,从龙椅上站起,踱了几步,声音冰冷而又漠然:“朕已下旨,将崔氏一门全数抄斩,诛连九族!”
子衣一颤,咬牙横心道:“崔家虽有罪,但罪仅一人,且杀人未遂,草民斗胆,敢问陛下,为何要满门抄斩?”
李渊望了一眼子衣,冷然道:“罪犯欺君,绝不可恕!朕要天下人知道,朕的三个儿子都是金枝玉叶,任何人都不可妄动邪念!哼,朕如今尚在,就想动朕的儿子,等朕百年之后,还不知要张狂到何种地步!”
子衣暗叹,那崔大人确曾对人讲过:“如今动不了秦王,还动不了他下面一个小小的洛阳副使么?将来太子即位后,他秦王,哼哼……”李渊最忌讳的,就是兄弟相残,如今那崔大人这番话,任何人都听得明白,就等着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就可以对秦王府任意宰割了。不过,话说回来,三位殿下的家臣,估计个个都是这么想其他皇子下场的,李渊怕是心知肚明,故意杀鸡给猴看,至于效果如何,子衣就实在不敢苟同了。历史早就证明,若想子孙得周全,就永远也不要去摸那个黄金铸成的龙椅,因为,当你坐上去的时候,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政治是残酷的,这血腥的杀戮正陆续上演,只是,诛连九族,这手段也太狠了,狠得让人心惊胆战。
李渊轻叹一声,乃道:“朕很欣赏你重情重义,这点上跟朕有点儿象。”微微笑了笑,接着道,“当日在长安,朕见到你母亲和哥哥的第二天,听说就被连夜送回老家了。可见,你倒是确有几分孝心的。朕还听说,你上次偷偷离开长安,就是想避开朕的赐婚,可是为了一位姓卓的姑娘么?”
子衣心下一惊,君然被卷进来了?艰涩地回道:“恳请陛下饶恕草民。”
“只可怜那高丽的姑娘了。那孩子也是聪明,朕明白她的苦衷,身在皇家……朕既然遂了她的愿,你要好生待她。”
“是。”
李渊盯了子衣片刻,方道:“先生倒是个聪明人,懂得避祸,不象秦王府那几个文人那么令人讨厌,惟恐天下不乱!”李渊缓了缓,又道,“突厥使者再过几日就到长安了,来使提到了你的名字,这几日你就待在长安,休要再做出偷溜的举动来。”
子衣窘迫地应道:“是。”
“秀芳那孩子,虽说要强,到底也是惹人怜的姑娘家,朕听说,她对你可是与别个不同,在京这几日你去看看她罢。”
子衣心底一沉,抬头道:“陛下,突厥之事……”
“潇子衣,你去罢。”
子衣默然磕了头退出去,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算是对秀芳那孩子的一点儿补偿。自己能感觉到,那人的心气儿与文武百官甚是不同,他的恭谨仿佛只是在显示他对长者的尊敬,丝毫不象其他人那样,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之感,他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呢。秀宁那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吹风,自己也隐约听明白了些,原来秀芳这个小姑娘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军国大事容不得人随意,这也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唉,可怜的孩子!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秀芳背对着子衣,只淡淡的,一如她的人一般无有波动。
“秀芳公主,子衣……”
“你走罢,我不想再见到你!”
子衣沉默片刻,躬身一揖,大步离去,只沉声道:“子衣不会让秀芳嫁到突厥去的!”
秀芳娇躯微颤,纤手捂着唇,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这是我大唐皇家之事,你一个平头百姓管得了么?”李秀宁迎面对上子衣,冷然道,“你若还有自知之明,就有多远走多远,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罢。”
子衣淡然道:“子衣早已无法脱身,何况这是非,也与秀芳有关。多谢公主明示,在下告辞!”
李秀宁望着子衣离去的身影,长长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人,竟然是个女子么?那翠轩阁的珠儿,早先在战乱时曾受过自己活命之恩,为感恩,多年来她一直向自己提供重要情报,几个月前,她偷看到一封老鸨春娘的密信,竟是写的子衣与秀芳之间的事情,五妹秀芳,原来相中了一个女子!自己随即传书给封三娘,将秀芳带回长安。如今,秀芳迟早要被送去突厥和亲,虽然她义父李神通也不情愿,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潇子衣,你又能如何呢?
子衣被领进殿时,便一眼望到了那人,他身材修长,肤色带着草原上特有的黝黑,那人傲然立在酒宴上,一双野狼一般狂放不羁的眼神,正充满敌意地盯着自己,司仪官引导说,他就是突厥派来和谈的使者——可达志。子衣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突厥部落里年青一代的英雄武士,实力直追武尊毕玄,在塞外闻名遐迩。
“你就是潇子衣?”可达志惊讶地问道。
“正是在下。”
可达志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是个书生?怎么可能擒获武尊呢!”
“子衣也是靠众人之力,我大唐军民向来团结一心,智勇双全,自然是每战必胜!”子衣淡然一笑,自顾自入了酒席,坐到秦琼身边。
子衣旁若无人地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似是十分享受,可达志咬紧了牙,含怒的眼神一闪而逝,讥讽道:“大唐的臣子便是这等有礼数的么?”
子衣刚吟了一句:“好酒,好酒!果然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闻听可达志嘲讽,一口饮干,方慢悠悠道,“潇子衣不过一介草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跪我大唐之君,至于其它,与我草民何干!难道阁下可是有恩于子衣,还是赠过子衣钱财布帛?还是田产地契?还是美女奴仆?还是高官爵禄?”
“你!”可达志终于愤怒地抿起了唇。
子衣又自添了满满一盏,奕奕然起身,傲然直视,微微笑道:“子衣平日所受之恩多矣,然突厥人尚无一个!阁下若赠钱帛,不知能赠几两几匹?若是田产地契,塞外的大漠和草原,子衣无有丝毫兴趣,莫若将其赠予我大唐几万万头牛羊,则天下牲畜必对突厥可汗和将军感激不尽,誓死效忠!若是美女奴仆,想必那肤色比将军的更加阳光健美,须得蒙上头巾面纱,免得大白天就吓坏了我中土的诸位男子!若是高官爵禄,在下就更不敢受了,与其在沙漠里风吹日晒成鱼干,在草原上夜夜狼嗥学得兽语,不宁让子衣做一个平头百姓老死在我大唐!”
“你!你!潇子衣,你太过狂妄!”
大殿里参加酒宴的群臣和一旁侍立的太监使女,个个听得掩面而笑,可达志的脸色早已变成猪肝一样的酱紫色:“潇子衣,我大突厥的二十万大军已在大唐边界上,只要可汗一声令下,哼!”
子衣仰天哈哈大笑,可达志怒道:“你笑什么?”
子衣倏地顿住,目光如炬,利剑般向可达志迫近:“我笑什么!我笑突厥人自寻死路,自毁血脉!将军倒是数数看,从女娲娘娘补天起到如今,可有哪个少数民族真正占领了子衣脚下的这片土地?历经三皇五帝夏商周至今,这天下的历史,始终只是一部边境族彝融入我中土华夏的历史!纵是南北朝时期,北方诸族入侵中原,如今结果又如何?这些人的后裔目今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说的又是什么语言?他们如今可还是当初的那个民族么?古往今来,任何外族想踏入子衣脚下的这块土地,要么是被彻底赶出去消亡掉,要么是被融入进来成为华夏的一员!如今,突厥大军压境,我大唐天朝岂不是又要增加人口了?我如何不笑!”
可达志倒吸一口冷气,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唐朝的皇宫里是不允许带兵器的,自己已没有武器:“潇子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秦琼从酒席上立了起来,暗暗蓄势待发,准备应付可达志的突然出手。子衣却轻蔑地冷笑一声,毫不在乎地又逼进两步,唇角含笑,犹如春风拂面:“当年匈奴人何等的猖獗!大汉朝年年纳贡,岁岁入绢,连汉高祖也曾被匈奴人俘获过,可也不过弹指一瞬间,经不起卫青霍去病一战,直赶出天山南北,到了如今,将军倒是讲给在下这个草介听听,还有几个人号称自己是匈奴人?不知百十年后,又有人之几何,可称自己为突厥人?!”
可达志一震,已是面如土灰,“好了!两位不要再争执了,还是入座饮酒罢,今日不谈国事。”一直沉默的李渊终于发话了。
可达志忿忿地入了坐,终究是一国之使节,早强压下心头惊怒之气,举杯向李渊致敬。子衣则轻甩袍角,端坐入秦叔宝身旁,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坐于李渊下手的李世民悄悄向子衣递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子衣回之一笑,大大咧咧地与秦叔宝对饮一盏。
酒宴结束时,可达志经过子衣身边,懒洋洋地道:“先生口角之利,我可达志已是领教了,数日后的春猎,在下倒想再看看,一介书生可还有什么本事!”
子衣迎着他的目光,笑嘻嘻道:“怕是将军要失望了,子衣打野兽不会,只会吃野兽的肉。”
可达志一怔,子衣已洒然离去,只留下一个风华轩昂的背影,可达志暗暗握紧了拳。
李世民随在李渊身后,悄然望了一眼子衣的身影,那人,终于开始展露真正的锋芒了吗?
这一日,子衣携了君然一同至常何家,以庆贺他儿子的周岁喜宴。
“潇大哥,这…这位是……”常何望见子衣身后的李世民,几疑自己花了眼,惊异地问道。
“哎呀,原来是常将军!世民真是唐突了!”李世民抢先一步抱拳道,“只道今日义妹和妹夫参加朋友喜宴,世民闲来无事跟着凑个热闹,不想竟是常将军!恭喜恭喜!”众人商议了许久,卓小姐于常何一家有恩,有卓小姐出面,更容易使秦王获得常何信任,子衣虽十分不情愿,却也只好如此,只那李世民当即认了君然为义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便装随在两人身后,名正言顺地跑来常何家拜访。
子衣故作惊讶道:“怎么,你们二位认识么?”
常何此时反应过来,忙行跪礼道:“常何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世民早上前扶住他道:“常将军太见外了!今日乃是贵府小儿周岁喜宴,世民也是前来讨杯喜酒喝,愿令郎岁岁康健,富贵祥瑞!”
“能得到殿下的祝福,乃是小儿的福气,常何谢过秦王!”
“呵呵,常兄,能参加令郎的喜宴,世民可是意外的惊喜呢。”李世民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纯金长命锁和三匹上等的绸缎,“只是今日未料到是常兄府上,所带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常兄莫要嫌弃,原谅世民则个!”
常何夫妇早已受宠若惊,哪里敢受?只道:“秦王殿下千金之躯肯光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岂敢再受殿下厚礼?”
子衣笑道:“常兄勿再推辞了,跟我大哥也客气,可就太见外了,都是自己人呢,你就收下罢,这可是给贤侄的,里面还有我和君然的一份心意呢。”
这常何调入长安未久,所熟之人无几,喜宴上尽是他的几位玄武门同僚,如今能与秦王殿下同席饮宴,自是个个倍感荣幸。李世民又十分平和,与常何夫妇及众人随意聊些个家常琐事,街谈巷语,很快与常何等打成一片,渐渐地,这些宫门官将已全没了拘束与尴尬。而常何做梦都未料到,自己儿子的周岁喜宴竟能请来如此贵宾贺喜,面上更是无上欣荣。
自己小小一个宫门守卫,官不过是从四品郎将,平日里诸大臣上殿路过,谁正眼瞧过自己呢?太子殿下虽每次与自己迎面碰上时,总含笑招呼,可自己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又岂会真正在意自己呢?秦王殿下向来威仪英武,每次过宫门时,虽也向众人颔首致礼,却从不象太子那般刻意招呼,众人皆知秦王不喜逢迎,只不料也是这般平易近人的,原是我等不曾近交的缘故。
子衣执了酒壶,在一旁为李世民和众人陪酒,待到半酣之时,那些个宫门官将都已是醉了,竟与李世民称兄道弟起来。常何倒还有些清醒,却也不停地向李兄致谢,李世民更借着酒醉,发愿说定要送常兄弟一座好宅子。子衣见酒宴上情形,心知结交一事已成,终也松了口气。
数日后,春光晴好,旌旗飘展,皇家春猎。
李渊率领文武百官及突厥使臣,在皇家狩猎场内蓄势待发。可达志溜了一眼,见那潇子衣懒洋洋地,只顾着与身旁的张公谨等人说笑,似是浑不在乎,禁不住眼底的狠意更深了些。那人不过一个文弱书生,生得娘们似的细皮嫩肉,可就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先是整死了吃人王朱粲,又靠着几名府内家丁,便将我突厥的武尊毕玄重伤擒获,这是何等的屈辱!前些日子据说又拿了我突厥久负侠名的公主阿黛莎,如果探来的情报都是真的,那么这人就太可怕了,有他在一日,我大突厥岂非一直都要在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难怪唐主要将这人宣上殿来任他嘲笑自己,莫不是借此人向我突厥示强么?偏这人又身无官位,还真不好找出由头来问罪于他。哼,今日春猎,我倒要给他些颜色看看!
李渊号令一下,众人一涌向前,潮水般冲入密林中。可达志进了密林后,向手下几名突厥武士使了眼色,各人略一点头,催马散开掠入林中深处。
子衣手持长弓,背着箭袋,慢吞吞地跟在队伍后面,专寻一些野鹿野兔之类的小动物狩猎。春秋二季,乃是狩猎的好时节,今次为示大唐与突厥的友好,那日大殿酒宴,李渊特邀突厥使臣一同狩猎。而突厥人认为汉人之狩猎如同儿戏,打一些麋鹿野兔有甚兴头?莫如放些野狼进来,正好突厥和大唐两家来个友好比赛,看谁人的骑□湛。那个可达志则更是疯狂,言说听闻近日狩猎场驯兽房捉得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不若将其放生,任众人捕猎,以此为最高战利品。李渊脸色当时便有些不好看,却也是准了,毕竟事关大唐的威名,不肯输于人下,刚刚那一众武将个个兴奋异常,估计都是寻那些野狼和老虎去了,子衣自问没那样的本事,便乖乖地去寻可爱的小野兔。
子衣正在林中纵马追逐,冷不防座下白马突地嘶鸣一声倒在地上,子衣也被摔下马来,顿时头昏脑涨,疼痛难忍,懵懵然摸着头才欲从地上起身,却迎面扑来一阵腥风,肠胃立时翻涌欲吐。一瞬间,子衣的呼吸仿佛停止了,她甚至听到了心脏的跳动声,已来不及去看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火竹,以最快的速度推栓上膛,照着那腥风扑来的方向,在听到令自己心寒胆裂魂飞魄散的虎啸同时,“砰!砰!”连开两枪。
可达志藏在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子衣纵马跑过来,遂张弓搭箭对准了那人。对于他们这些自小生在塞外草原的勇士来说,找寻野狼的踪迹,简直就如喝水一样自然简单,他早已做好布置,命手下那几个武士去引两只野狼过来,他倒要亲眼看看,那个潇子衣面对两头凶猛的野狼时,是否还有擒朱粲捉毕玄的本事!只怕是吓的屁滚尿流最终被野兽撕成碎片罢。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手下引来的,不是两条狼,而是一只老虎和一头狼。那百兽之王的名号果然不是假的,子衣座下的白马突然遇到猛虎惊吓过度,竟然蹄软倒地,将那潇子衣摔下马去,与此同时,那大虫已挟着腥风咆哮扑来,看来,他这次是没命了。孰料,那人手中突然多出一样东西,喷出火一样的光芒,发出雷击一般的巨响,那大虫竟在扑到那人身上的瞬间,轰然倒地,骤然丧命,而且,是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可达志惊骇地望着那地上的死虎,人已呆住,他的震惊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神话传说中的雷神之物吗?
只目光望向那人时,他的心脏骤然顿住,因为,那人,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的血泊中站起,正举着手中的神物,向自己瞄准,而那人犀利的眼神,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一股寒意从后脊升起,可达志打了个哆嗦,赶忙将手中的弓箭重新瞄准潇子衣,两人的武器在同一时间对准了彼此的心脏和额头。
附近的树林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着树叶,还有一些异动的声音。两人此时相距不过十尺,可达志诡异地一笑,轻声道:“潇子衣,你输了!”那人的身侧相距十尺之外,还有一头野狼,此刻正向子衣逼近,那野兽低吼着,前腿后倾,已准备扑向它前面的人。
子衣冷冷地盯着可达志,却是看也不看她身侧的那只野狼。在倒地的瞬间,她便望见了树后张弓搭箭对准自己的可达志,只如今,打死了那只老虎,却还有一只凶猛的恶狼将随时扑来,而这个树后的人,更可以随时一箭了结自己,这个世界,有时人比猛兽更可怕。子衣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军阁下,要不要试一下,是你的箭先射出,还是我手中的火竹先在你脑袋上穿个洞洞?”
可达志的手心已渗出了汗,那人的意志如此坚决,仿佛对他自己身侧的猛兽视若无睹,只狠狠地瞪着自己,难道他宁可被野兽咬死,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么?可恶!可达志斜了一眼那引来的野狼,却发现那野兽正犹豫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烟火味,惊疑不定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大虫尸身,以及它眼前这两个互相欲置对方于死地,望也不望自己的诡异生物。
附近的马蹄声密集传来,那野狼终于呜咽一声掉头逃向别处。可达志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内心激烈地争斗着,以至于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和潇子衣两人正在比拼着毅力与耐性,拿着各自的性命做赌博,这胜算究竟有多少呢?为什么那人的眼里没有一丝恐惧?仿佛他绝对相信,他可以快过自己手中的弓箭,以至于连望都不肯望一眼身边的恶狼。莫非他认为,他可以在一瞬间同时击倒自己和那只野狼吗?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那温文尔雅俊秀柔和的外表下面,掩藏的竟是这样坚毅自信无所畏惧的锋芒吗?
“应该就在这里!”恍若隔世的声音传来,就在听到呼喊的刹那,可达志手一动,弦上箭电光火石般飞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