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回家探亲(6)
我的家乡是长江中游一个风景秀丽的江畔农村。千百年来,母亲河的一泓江波,一直陪伴着我们的老祖宗,一直陪伴着父老乡亲。他们喝的是江水;大旱之年,用江水浇灌农田;农闲时,他们到江中捕鱼,捞虾。是这条江养育了我和我的家乡人,养育了千千万万普通的父老乡亲;也曾养育了苏东坡这样的文化名人。现代史上,它的水系,养育了我们国家的两任主席,三百多个将军,还有闻一多那样的学者,李四光那样的科学家,还养育了不少作家。
用一个作家的眼光看,《荷塘月色》是温馨、细腻的好文章,如果作家回到大江东去的故里,眼观六路,也一定有苏东坡的豪放。在豪放的作家眼里,故乡的江畔明月清风要如何描写?是不是冰清素洁的月辉,在空中闪着明眸,让人“回眸一望百媚生”?
飞行员也有思乡情结,曾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我从空军部队回家探亲。那时候,我哥买了一条大船,在长江上跑运输。一个月夜,我上他的船,观赏家乡美景:眼前月色如水、水如月色,水天一色。
每年夏季是长江的涨水季节,那时候,长江宛若**似火的年轻人,也好像家乡脱缰的牯牛犊子,它一路欢笑,闯荡向前,向东流淌。
我在船上静静地赏月:月光照在水面上,波纹闪闪,宛若嫦娥仙子滑落的香粉,飘落江上,泛起片片鳞光。这波光与空中的星星捉迷藏,此时此刻,真是“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于是乎,我模仿当年的曹孟德,慨然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我伫立于朗朗月色下的江中船头。由于长期远离故乡和亲人,我这个游子时常滋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思绪。漂流它乡时,时常萌生“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感慨。有时候,我仰望月空,设身处地,为它着想:亘古明月独处苍穹,何等孤寂落寞呀,你为什么年年岁岁审视着沧海桑田的变迁,俯瞰人间的悲欢离合?你耳际是不是时常飘荡着颠沛流离的思乡情歌?是不是像东坡居士一样,时常发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无边祝愿?
我伫立船头,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凝视奔腾咆哮的江水,耳边断断续续回荡起张若虚深沉而幽怨的长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此时相望不相闻”。
我伫立船头,对江上明月说,不知几人乘月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沐浴皎洁的月光,此时刻,我耳边响着李太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千古毫叹;回旋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诗句。
看今朝,我回家探亲,心中悠然生出“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的快慰。夜深人静,迟归游子还不愿“乘风归去”,醉心于当空的月色和身边的涛声。弯月若勾,银辉如泻,玉盘飞天,江岸上,树影婆娑。整个世界沉眠在静谧的夜幕之中,只有那船头冲击江水,发出汩汩潺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声音在我心头流淌,让我如痴如醉、心旷神怡。水在江中流,船在江上走。波光粼粼的江水,一泻千里,宛若千军万马在奔腾。
不经意间,先贤圣哲“逝者如斯夫”的慨叹,萦绕在我的耳际。是啊,人立天地间,去日如流水,如果说有一天,我们如江中一粒浪珠,流进浩淼大海,蒸发于浩瀚寰宇,那时候,是不是百舸争流的壮观,木筏漂流的豪迈,古渡的繁华,仍将与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