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手臂距离
白未有觉得自己遇到克星了!至少,在这个家里,自己爸妈是把陈见东当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人来看待的。每次吃饭,准会当着自己面来说陈见东各种各样的好,那些文藻华丽的词汇,光是想想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了,更别提还天天说天天念。耳朵都生茧子了,扣都扣不掉的那种。
大清早叫自己起床的成了睡在自己旁边的陈见东,督促自己吃早饭的是他,送接自己放学的是他。种种这些加起来,让白未有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禁了一般,无论做什么都心有余悸,生怕陈见东冷不丁地从身后出现。
这天,已经有一周时间没去网吧的白未有,网瘾已经痒的不行了,百爪挠心似得难受。黄杨既觉得搞笑又觉得活该,他倒是觉得白未有有个人管他是好事,但是,他也希望白未有能够过得自由自在,至少时间能够自己把握。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网吧里几位旧相识凑在一起出主意,来帮助白未有今天放学后能够好好上一次网。
白未有感激涕零,拿出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来几杯两块钱的奶茶请大家喝,这下可好,大家出主意一个比一个凶,天马行空堪比史诗级馊主意大会。白未有脑子不够用,只能听别人调摆,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个黄杨。
教学楼顶层的小阁楼里,关于白未有“顺顺利利上网”计划宣布尘埃落定。以黄杨所说为标准,具体实施细则分布到个人,保证组织能“平安”把白未有护送到“黑网吧”,然后在那里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白未有仰起头眯着眼睛,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次自己手指头碰触到键盘时的感觉,内心是激动和久未见面的泪水。理想是丰满的,但现实骨不骨感,就不晓得了。他告诉黄杨他们,陈见东超级难缠。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和前几天一样,陈见东骑着白未有家的老式单车,按时按点出现在校门口。每每此时,必有低年级小姑娘拿着包辣条站在马路边上,扭头看着长得高高大大,模样完全符合她们内心白马王子的陈见东窃窃私语。偶尔有高年级姑娘,脸皮较厚,会颇为潇洒地走过去用手指点点陈见东肩膀,然后霸气侧漏地说一句:“喂,你QQ号多少,给我加你。”
对了,那会儿当QQ这种东西分靡全国青少年当中时。拒绝碰触网络的陈见东像是个另类存在,唯一能跟他联络的就是写信或是亲口传达。的确,连手机都没有……短信都无法接收。往后时光里,白未有好几次笑他是活在民国时期的公子哥。
眼瞅着从校门口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陈见东有些捉急,深邃眼眸里流露出丝丝焦灼感。
正当他准备推单车回去时,黄杨和那群乌合之众刚好出现从校园里吊儿郎当地走出来。黄杨和陈见东自从第一次见过面后,彼此留给对方印象并不太好,甚至有些互相厌恶。
尽管自己有多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他还是决定问黄杨,他快步推着单车小跑上去拦在黄杨那帮人面前,礼貌地说:“同学你好,请问有没有见到白未有?”
黄杨顿住脚,抬手拿出一支万宝路点燃叼在嘴里,痞里痞气回答他:“白未有今天被人打了,现在正在医疗室躺着呢。哟,您是他谁呀,怎么天天都见着你……”
话还没说完,陈见东手一松单车“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没有半分迟疑,他立即扒开黄杨他们拔腿朝学校里面跑去。
片刻过后,白未有从校门口里面的厕所里鬼鬼祟祟跑出来,看见倒在地上的单车,只觉得心里有种涩涩味道。
“好啦,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去网吧啦,那个傻大个,真好糊弄,嘻嘻。”黄杨揽住白未有脖子,笑呵呵说。
白未有抬头看了看天空,深深吸口气:“走,管他呢,反正是他自找的!”
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实际上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网吧里头,人人跟打了鸡血似得兴奋。今天大老板黄杨请客,跟着自己的人个个都包通宵还附带夜宵饮料。当问到白未有时,他愣了下,又想了想:反正自己爸妈今天不在家,明天又是双休,何不趁此机会好好痛快一把呢!想清楚后,他对黄杨说:“今晚通宵大军加我一个!”
黄杨一听,立马咧嘴笑得贼开心,情不自禁摸摸白未有脑袋,“今晚,哥儿们我带你刷图,不爆好装备明儿就不去上课!”
今夜很尽兴,每个人凑沉浸在虚拟世界中找寻自我存在的价值。
白未有打着打着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忽然放下耳机鼠标对坐在旁边打得正欢的黄杨说:“喂,我去上个厕所,挂会儿机哈。”
“没事儿,这图有我刷够了,你去吧。”
白未有走向前台买了包纸,转身去网吧门外公共厕所时,倏然心里咯噔了下。他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陈见东了。
陈见东站在网吧门口静静地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白未有,身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手里拿着把伞。当时天气很冷,十二月的夜里可想而知,撒泡尿都能被冻住。
网吧老板从柜台底下探出头,瞧见他俩,嘴里念道:“这小子估计站在这儿有个把小时了,也不进来,也不回去,我还以为是叫花子,搞了半天原来是你朋友啊。”
这一刻,白未有心底五味杂陈,他动动石化了的腿,走向电脑位置拿上书包外套,连拜拜都没跟黄杨说,就走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唯一能找到答案的是,当时,他心里似乎有个钟声在敲响。
走出网吧门,寒意扑面而来,道路上湿漉漉的,得益于刚下的雨,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人行道里,白未有走在前面,陈见东走在后面。隔得远远,也能听见陈见东捂住嘴巴打喷嚏的声音。
白未有停下脚步望了望身后的陈见东,忽而快步调头走在他面前,取下自己暖烘烘的围巾待在他脖子上,怪道:“你这么大个人还要意思要我照顾你吗?还有站在网吧门外为什么不进去,难道淋雨很好玩啊!”等说完,他又觉得自己今天做得很过火,但自己心高气傲,才不会低头说抱歉。
“你……伤……好了吧。”
“哈?”
陈见东松一口气,“好了就好行。”
白未有没再理会他,实际上心里早就把黄杨他们骂惨了:什么狗屁调虎离山之计,统统是白扯。遇到陈见东这种一根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人行道两边,路灯穿过斑驳的白桦树枝干落在地上,形成一道一道黑色不规则的影子。白未有从小有个习惯,心里藏着事走路时,喜欢不睬线,只踩空白部分。眼下,他脑子里全是陈见东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会为了不打搅自己玩游戏而站在寒夜里站那么久,为什么他会为自己被人打了而感到紧张。好多好多为什么盘踞在白未有脑袋里,形成一个树洞。
他挑来跳去踩到个偏大空白时,蓦地驻足扭头回看,发现陈见东正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地方,恰好一手臂距离,只要其中一人愿意便能拥入另一人进到怀抱中。
“好奇怪。”白未有内心嘀咕着,“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想法?”使劲捏捏自己脸,大声地对陈见东说:“快点走啦!”
陈见东轻轻一笑,点头说:“好,我走快点。”
嘴上虽说走快点,但脚下始终保持着一手臂距离。那时候,陈见东在想,什么时间能将这一手臂距离再往前挪一点点,直到变成手拉手的距离。
“走快点!”
“知道知道。”
“再走快点儿!”
“知道知道知道。”
十二月的夜里冷,但人心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