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张府蟹宴(上)

第133章 张府蟹宴(上)

来年三月我带了几名随从去往福建料理一些“后事”,中途辗转去了趟江宁,特意拜访了邬思道。

那一天阳光明媚,我只身自渡口,乘一苇兰舟,漂向江宁,依岸的杨柳在春风里自炀帝的渡口一直缠绵至今。掌灯了,我靠在船头,看画舫中的女子花一样的月华缠绕在抚琴的指间,俯瞰着那浆声灯影明灭了千年的秦淮河水。

“年将军,久违了,特意来访,真让老夫受宠若惊哪!”邬思道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太大的改变,我想他也许真的是半仙,如果那样的话,不知我们这些俗人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样子呢?

“年某这次来只是想和先生说说话,先生莫要拘束了!”我看穿他眼中的防备,老是老了,可依旧是只狐狸,他想说的不问也会告诉你,不想说的怕是杀了他也不会漏一句。

他听了只是抚着胡子笑,画舫外的秦淮河水悠悠地流淌,从秦皇汉武的衣冠到唐宗宋祖的檀板,一路是涓涓的清泉。

“大人是从水路而来?”

“先生如何知道?”

“大人衣衫上还沾了江水特有的湿气!”我抬起袖口闻了闻,是带了些湿腥味儿,不由地侧头微笑道:“我从乌衣巷一路逶迤而来,在这秦淮河畔等了先生许久,因该还沾染了些香粉味儿,不知先生可闻出来了?”

邬思道仰头大笑,伸手向我点了点说道:“将军还是这么爱说笑!”

我笑而不语,捏着酒杯看向那些纸迷金醉的画船,画舫里飘出的歌声,不停地变换。

“将军想说什么?”

“如此美景,你我临风把盏,听浆声赏灯影,吟夕阳西下可好?”

“哈哈……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来来来,满上!”

“今日先生让年某等了两个时辰,可怎么弥补我?”

“哈哈哈……老夫该罚!该罚……”

“……”

摆好棋盘,泡上一壶清茶,我看着邬思道笑问道:“先生,此时下棋甚为不妥,辜负了这**时光呢!”我指了指画舫中的美妓冲他暧昧地使着眼色。

邬思道眯着眼睛乐呵呵地说:“邬某最近好上这口,走哪都想跟人来上一盘!”

“那先生可是找错人了,年某可不擅此道!”

“年将军是过谦了吧,在朝中素问十三爷有”棋王‘之称,年将军又怎会不懂这棋道?“

我脸色变了变,在摇曳的灯光下,随手拿起一枚棋子,轻轻的敲击棋盘,那油灯里燃尽的灯捻,伴随着细微的敲击声,飘然而落。

“呃……将军……”

“他那些风雅玩意儿,我也着实学不来几样!”我打断他的话,有些落寞地笑着。

他见了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拿起旁边的黑子“啪”的放在棋盘中央,朗声说道:“方寸之间如世演,风云开合路三千。”

“先生,我这次南下其目的在于福建。”我拿起白子心不在焉地摆放着。他没应声,过了一阵子,他突然问道:“将军可是看开了?”

白子在半空悬于良久方才重重落入棋盘中,邬思道长叹一声指着那白子低声说道:“这棋一步错,步步错啊!”说完开始收敛黑子一旁的白子。我听了脸色沉了下来,蹙着眉头问他:“先生是说我不该放弃吗?”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我:“将军,你其实早就错了,只怕现在为时晚矣!”

“年某不明白,请先生指点!”

“你可知范时捷参你一事?”

“略有耳闻!”我冷哼了一声。

“那你可知道民间又如何说你?”

“如何?”

“说你束的是明黄带子,吃饭叫进”膳‘,赏人东西叫“赐’,俨然是西部的君主!”

我听罢仰头大笑,笑完又立刻板起面孔,轻蔑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得倒是,只是将军要明白,这罪是谁给您加的,这谣是谁让造的!”

我听完心中寒意顿生,呆坐在那沉默无语。杵了良久才缓缓说道:“罢了,升沉不过一秋风,大不了我辞官便是!”

“看来将军是真的看开了!”他直起身靠向椅背,捻着胡须向我微微笑道。

“不是看开了,而是不能再失去了!”

我看着青衫磊落的年富跨上骏马,从队列的尽头走出,清脆的马蹄声,惊起一片飞鸟。五万精兵严阵以待,在这岛国一隅的广场上密札札地排了一片。

年富明媚的双眼被刀剑的反光映衬地熠熠生辉,那因**而飞扬的眼角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不正是当年的我吗?何时他也有了这样一颗嗜血逐权的灵魂?

青城,这是你的儿子啊!可如今面对这样的他,我是该愧疚还是该欣慰呢?

这一世我将自己置身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从气吞万里的沙场上顺着一路风沙走来,直到如今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年富你可知这天下的战火狼烟是永远燃不尽的。最美最好的并非是刀光剑影,你又何必沉迷于鼓角争鸣之中呢?

傍晚他送我到海港,在我凄凄的目光中,他停下来,沉吟半晌,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欲言又止。

“散了吧!”

“额娘!我不甘心!”

“我在西宁等你!”

他愤恨地咬紧下唇,转身纵马离去,渐行渐远,夕阳下,他的背影越拉越长,落霞竟如血般的刺红……

年富,你也要好好活着……

夏末我接到Clark让荷兰商人带来的信,信上洋洋洒洒地写了满篇对我的思念,跳过。说到胤祥的病症那里,我才仔细往下看。那老神父倒是有一法可以治这瘀毒之症,说了个概,我估摸就是放血排毒的意思,可关键是排血量较大,需与输血同步进行,这输血的法子还没有想到,拿人体试了几次也不成功,现在他和神父也一筹莫展,这封信是宽慰我,意思是总能想到法子让我耐心等待。

我看了信也郁闷良久,这病要是放在现在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可偏偏落后了三百年,我前世也不是学医的,哪些医疗器械也不懂,给不了他们太多的建议,想了想,还是拿纸画了个大致的输液造型,只求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灵感。将信封好,我拿了些银子一同交给那个商人,送他离开后,想着这种令人头痛的交流方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我只怕那人等不起,若是他不在了,我还能向以前那样潇洒地独自活下去吗?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一年中秋,今年已是雍正二年,胤祥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而我却危机四伏。

“将军!”

“进来!”

一名侍卫捧着一封信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拆开,正看着博硕跟着走了进来。

“谁的信?”

“张廷玉的宴请帖子,我去年允了他的,今年不去不好!”

“京里那么多官员联名参你,你还往那跑?”

“怎么?还要我躲着?怕了他们不成?”我敲着桌沿好笑地望着他。

他绕过我身边坐了下来,半搂着我的肩,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叶儿,福建的兵为何要解散?我们这十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京里这阵子天天是对我们不利的消息,你就不怕……”

“他这是试探,你放心,他若真有心杀我,不会逼我造反,这是最后一步棋,他想看看我可以退到什么时候,博硕,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说着身子向后靠进他的胸膛,侧脸看见他变幻莫测的眼神。哀叹了一声,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众人所向往的,未必就是我所追求的,没有谁,能替谁决定幸福的方式!博硕,要我如何说你才能明白呢?

“前面怎么了?”我钻出轿子向街面看去。

“回将军,不知哪家主子的马车坏了,正堵着街口呢!”

“这事闹得,别让我误了张大人的筵席,走,下去看看!”

“福晋,您别下车啊,刚让人回王府备车了,您就在车里候着!”

“车里怪闷的,再说这车堵在这也不是个事儿,顺儿,让人把车挪挪,给后面让出个道儿来。”

“嗻!”

“就福晋心眼好,要我说,咱们怡亲王福晋占个道算什么?”

“烟儿,休要胡说,让王爷知道了非打得你脱成皮不可!”

“福晋……”那小丫头一转头,见我正立在她身后,吓得踉跄了几步,我莞尔道:“年羹尧请王爷福晋金安。”

“年将军大礼了!”她伸手扶了扶我,抬头四目交汇,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幽怨。

“福晋不嫌弃,就乘年某的车吧!”我指了指身后,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怎么使得?年将军远道来京,想是疲累了,家仆已回王府备置,想必顷刻就到了。”她温婉地拒绝,偏我不愿意见她这般躲我,接着问道:“福晋可是要去张大人府上?”

她点了点头诧异地看我:“年将军如何知道?”

“我这也是要去的,张大人给我的帖子上提了一提。这样吧,反正车里宽敞,福晋不如同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估摸着再拒绝也不好,便点头应允了!

我吩咐侍卫骑马照顾好那贴身丫头,自己随十三福晋进了马车。

“王爷这阵子身体可安好了?”

“哦……挺好的,比起皇考崩逝那两年要好很多,平日饭也多用了些。”

“那就好!”我侧头撩开轿内的帘帐,看着街面的行人偷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突然马车晃了晃,我没稳住猛地向前一倾,突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领口跳了出来,我回过神见自己半趴在十三福晋身上,忙直起身抱歉地笑了笑。她恍若未见,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胸口,我低头一看,竟是胤祥早年给我的碧玉扳指,此时正大大咧咧地挂在胸前,板指上那个刺目的“祥”字嘲讽似地对着十三福晋。我再抬头时她已侧过脸去,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煞白一片,嘴角微微地颤着,双手不住地绞着手中的绢帕,仿佛那是我的脖子。我恶作剧地笑了笑,心情大好地撑起额头微闭起双眼,不管怎样有些东西是你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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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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