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双生双心(十四)
一个星期过后,崔悦回来了,比预期的返回时间足足晚了两三天。在她回老家的那个期间,她的手机是长期处于关机的状态,我想找她也找不到,不过我不会生气,因为我早就已经习惯她的行事作风。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那样,有时候电话打不通,发短信也不回复。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当代女性的一个不是那么好的坏习惯。
说它好吧,也不算太好;说它不好吧,它也有一点点的好处摆在那里。
这就要看你个人的深刻体会了。
我到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她只带着一个简单的双肩背包,戴着墨镜,面无表情,让我无从判断她的心情究竟是抑郁还是生气。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该抑郁的人是我才对吗?尽管是这样,我仍然是保持着平静的心态,默默地接过她的双肩背包,她搀扶着我的手臂,两人在默默无闻的情况下肩并肩地行走着。
坐着计程车回家时,她时不时望向窗外,大半夜的,她还戴着墨镜,这样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导致司机大哥在开车的期间总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来来回回地扭过头盯着她看。我稍微不注意也反过来盯着司机大哥看,他立马回过头,再也不敢望回来。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生气了,他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整个坐车的过程中都显得过于单调,车厢里的音乐时不时响起来,从王菲到杨千嬅,所唱的歌曲大多半是苦情歌。我思疑这大哥是情场失意了吧?
安安静静度过的时光总是那么的难熬。
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回到家里以后,她也不肯摘下墨镜,简单地说了句:煮个面给我,我饿了。
我没有回答她,默默地走向厨房,放水煮面,用筷子将很快就会沸腾起来的面条给搅拌着。
在厨房里,我用着犹如古代大侠的千里传音那样,隔空问她:你怎么回老家那么久?
客厅那里传来钥匙丢在茶几的声音,金属与玻璃碰撞产生的噪音很清脆。随之而来的是细小的杂音,她好像在翻东西。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理我:没有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了,难得回去一趟,我就陪爷爷奶奶多几天嘛。他们的身体差了很多,爷爷的手掌都溃烂了;奶奶的胃常常犯毛病,很多东西不能吃。我见他们那么孤单,所以就陪他们几天。
面条在水中开始沸腾起来,我加了一个鸡蛋还有五块培根肉片,放在面汤里搅拌着。一股烟气全然冒在半空中,潮湿寒冷的空气瞬间变得燥热起来,我在室内穿着毛衣都被熏出汗水了。
我继续地问着:“为什么你的手机打不通呢?”
她也是隔了很久才理我:不是啦。我陪他们散步聊天,要一心一意嘛,手机当然要关掉啦……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带充电器,老家也没有供应充电的地方。自从我那天给你打了一次电话以后,手机就自动关掉了。所以你会发现,我的手机现在是处于正常的充电状态下。
面终于煮好了,我端出去给她,她将垂下来的长发给一口气全部撸起来,扎成一个小马尾,额头前的头发全部披在脑后。
我望着她,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好奇地问我:你又在笑什么?
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知道吗?一个女人,如果她那副没有化妆的嘴脸、光着额头的模样给一个男人看到了,这就说明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信任度极高的。看过她这个样子的,要么被她杀了灭口,要么就是娶了她。你现在两个都被我看到了,所以说……
她原本正吃着面的,突然停了下来,狡猾地说:傻瓜,我们都快要结为夫妻了。难道我们彼此之间还要有所隐瞒?
这下子我更开心了:是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件事了呢?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她又吃了一口面,忍不住称赞道:不得不说,你煮的面,手艺太好了,以后夜宵你都要煮给我吃好不好?
我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一定的。对了,你回老家那么多天,可有收获?
她从背包的隙缝小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无奈地说:高中毕业照我是拿回来了,可是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每一个同学都很正常啊。
我凑过去瞄了几眼,指着照片中的几个女孩好奇地问:前面那一排的女同学是不是成绩都特别好,品行特别优秀?
她惊讶不已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苦笑着说:哼!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学校都喜欢人以群分。编排座位的时候,前面坐着的永远是成绩优秀、品学兼优的学生;中间那一排是成绩良好沉默寡言;最后那一排永远是成绩恶劣,调皮捣蛋的代表。就连拍照的时候所站的位置也是一样:成绩好的永远都站在最前面那一排,成绩差的永远只能站后面。你看前面最左边那个学生,身高最起码有一米七了,那可是女生耶大哥,她这个身高站在最前面,坐在最前面,真的不会影响到别人吗?你看后面那一群同学多可怜,只不过是因为成绩不好,或者性格有点特殊又或者不太合群,就被调到最后一排。你不觉得这种设定是很不公平的吗?
她心平气和地说:你刚刚指的那个一米七的女生就是我。
我瞪大了眼睛,反过来说:个子高代表智慧型,这倒是没什么。但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是不是就真的一辈子都被受到关注,成绩不好,性格特殊就永远只能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吗?
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性格特殊……?我想起来了,你看看最右边那个男生有什么问题。
被她这么一说,我那不满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在照片的最右边上,站着一个青涩的大男孩,身穿着永远古老传统的校服,边上的灰尘沾染了奇奇怪怪的颜色,一片污糟邋遢的顽渍占据着衣服的中间部分。照片中所有的同学都望向镜头这个位置,唯独只有他没有这么做。而他所望向的位置是处于右下角,眼神里充满着哀怨又复杂的情绪。
恰巧站在右下角位置的人就是晓红。
她倒是穿得蛮特别的,纯白色的礼服搭配淡绿色的裙子,胸口还扎了一朵红色的鲜花,那花的颜色就算是在很暗淡的环境下仍然能散发出很鲜艳的颜色。尤其是晓红的那双眼睛,过于传神,好像会说话似的,鼻子间的微微一挺,让人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
原来人的眼神是不会变的,哪怕是从十七到七十。
相比之下,崔悦的高中毕业照就显得很青涩,懵懂与未知。
从这里我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的学生时代与我跟她初次认识时是同一个性格的,偏向于孤独,在与同学合照的时候,她的手臂显然是在刻意挪开,避免与隔壁同学的接触。在面向镜头时同样是表现得很不自信,时时会产生一种逃避眼前镜头的想法。
她们两个就这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满怀自信;另外一个则是信心不足,但实力足够强大。
好吧,我其实是在变相夸奖她。
这个大男孩在拍照的一瞬间都在凝望着晓红,那就是说,他有重大的嫌疑。
我指着照片中眼神诡异的大男孩问:你该不会忘记这个男孩的名字了吧?
她努力地回忆着,我笑了笑,她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念着:他的名字好像叫……陆……有恒!没错,他的名字叫陆有恒。其实他是一个很聪明的男生,尤其是语文,才思敏捷,各方面的质素都很有天赋。问题是他家里比较穷,物质条件跟班里的其他同学无法比,于是成绩不好但家境比较富裕的同学顶替了成绩好但家境清寒的他的位置。他从第二位被调到倒数第二,读高中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像他成绩那么好的学生还是会被调到最后一排,直到现在我才终于弄明白了真正的原因所在。
什么原因?!我好奇地问她。
她神秘兮兮地说:只能言传不能意会。
切。我大失所望地抱怨着。
她敲我的脑袋:赶紧打电话查查陆有恒住在哪里好啦!
莫求的工作速度就是那么快,没多久就查到了他的地址。
原来他住的地方距离晓红的家里是那么的近,两者的差距不超过三公里。
住的地方离得那么近,读书的时候又那么注意她,这个所谓迷恋的男人还不是他?
陆有恒住在幽灵公寓。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公寓,前面是车水马龙的马路,后面是一片很大的墓园,左侧的尽头是一片很广阔的大海,一望无际。墓园与大海是相互存在的,大海透过天上的颜色折射到墓园里的墓碑之上,发出微弱的光线,尤其是到了夜晚,就变得更为诡异。
幽灵公寓除了地理位置古怪,里面的住户也很奇怪。
我们走进电梯里,其余的住户看到我们纷纷脸色都变了,不敢跟我们一起坐电梯,宁愿花时间等下一趟,也不愿意挤进来。导致我们就这样乘坐着只有两个人的电梯到达十二楼H……这的确是一个不那么吉利的数字。
我们找到了那一扇门,崔悦便兴奋无比地指着门上的风铃喊着:就是这里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门上所写的名字?这里可不是日本。
“不是啊!我记得那个陆有恒以前写过一篇作文,是关于风铃的。他超级喜欢风铃这种玩意的,还在教室里绑了一个,只不过后来被校长摘除了。因为校长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她没完没了地瞎掰着,我不耐烦地示意她闭嘴。
我维持着耐心,一下一下地按着门铃。
门被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名男子,他留着光额头的寸板头,两眼里流露着精神抖擞的光芒,一点胡子也没有,整张脸显得很干净。
他好奇地问我:你好,请问你找谁?
崔悦从旁边闪了出来:小陆,还认得我吗?
他惊讶不已地喊:当然认得啦!我还记得你当时读高中的时候,很排斥其他男生接近你的,我只不过想向你借文具,你对我都爱理不理。我觉得啊,你肯定以为我想追求你。所以才那么排斥我。
崔悦不太好意思地说:没有啦,那时候内向嘛,对外界的事物又比较排斥。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现在还好吗?
他嘟着嘴巴说:我?挺好的,听他们说,你是一名遗传学家。
她连忙摇摇手:没有没有,我是心理学家。只不过最近刚刚回国,所以没有工作罢了。
他疑惑地望着我:这位是……
她大方地介绍着:这位是我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是未婚夫,我们快要结婚了。
他不禁感叹着:真好,一眨眼之间你都要结婚嫁人了。对了,他是做哪个行业的?
我刚要说话,又被她抢着先说:他是法医……兼警察。警察法医,法医警察,其实都差不多。
他惊喜不已地说:是吗?你还真找了一个了不起的男朋友……哦,不对,应该是未婚夫才对。又是警察又是法医。
我无奈地望着他:难道他是真的不懂编制上的问题?哪有法医可以兼任警察的职位,部门架构都不一样,隶属的行政分支也有很大的区别的好嘛!
崔悦还捏着我的脸庞,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别夸他啦!他很容易骄傲的!
我的脸被她捏得快要变形了:两位,我说我们就不能进去说话吗?站在门口多尴尬啊!
进去以后我才发现,这位陆先生应该是比较向往日本文化的,因为他客厅地上的瓷砖是很干净的,我们进去以后必须要脱鞋,坐在地上,茶几的附近没有椅子,高度比较低一点,所以不需要有椅子。就连那些喝茶时所使用的道具都是产自日本进口的,他就差在没有穿和服了。
他们俩见面就等于是老同学聚会那样,一直在那里聊个没完没了,尤其是崔悦,她似乎忘记了这一次前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我也不忍心中断她,只好默默喝着茶,保持着沉默,等到他们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再转移话题好啦。
过了没多久,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她正默默地给我们倒茶,崔悦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喊声:小墨!是你吗?小墨!
被她称之为小墨的女人咧嘴一笑,腼腆地说着:是我啊,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的注意力停留在她的脸上,这才发现她就是站在毕业照中间的那个长头发女生,手臂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手链,大概的图案我也看不清楚,但我看了很久才认出她。
崔悦不敢确定但又万分喜悦地说:你们两个……
陆先生也很腼腆一笑地说:是的,我跟小墨在几年前结婚了。
她更为开心了: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要好好恭喜你们两个了。人人都说,校园爱情很难长长久久,但你们不就是例外吗?哎,你还记得那时候的关校长吗?他人很好的,对我们也有耐心也很有爱心。
小墨手里的杯子毫无预兆地摔到地上,瞬间粉碎了。
陆先生立刻很紧张地蹲下去替她捡着地上的碎玻璃,还不小心将手指给划伤了。小墨立刻变得很紧张地惊声尖叫,拿出创可贴粘住了伤口,眼泪哗啦啦地滴了下来。
崔悦用胳膊碰撞了我一下,她的意思是,你看看别人对自己的女人多好!学着点吧你!
陆先生安顿好妻子以后,我就无法再等待下去,直接进入主题。
“什么?晓红的丈夫失踪了,你们怀疑我?”他惊讶地问着。
崔悦谨慎地问:你一直都很喜欢晓红对不对?
他不以为然地说:读书的时候是挺喜欢她的!全能型,各种科目的成绩都那么优秀,名列前茅,笑起来又那么甜美,充满了活力!就是偶尔性格会比较多变。
我妄下断言:因此你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跟踪她,甚至假扮成她的丈夫,跟她发生了关系!
他轻率地发出了笑声:神经病吧你!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我有妻子,很快我们计划要一个小孩了,你知不知道我当初花了多少心思去追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女人做老婆。现在又为了学生时代的爱慕去破坏现在的这段婚姻感情?我又不是白痴!小墨比晓红更好,更会体贴人!
我勉强地说着:可是偶尔玩一回出轨也是可以的吧?做人何必那么认真呢?
崔悦用脚狠狠地踩了我一回,维持着笑容:不好意思,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说话像闹着玩似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高中毕业以后,还有没有见过晓红?
“没有!毕业以后,很多同学我都没有再联系了。”
“晓红的丈夫貌似失踪了……”
“这与我无关。就算她离婚了也跟我没有关系。”
崔悦一下子藏起了调查的心思,微笑着说: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下一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