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活的意义在于折腾
自从侯爱青吃了猫腿,小脸蛋变得越发粉嫩好看了,这一点尤大在县里坐了两个月班房回来首先发现的。
尤大从拐枣坪的家属区下来找侯爱泽,顺便看看侯爱青红粉白嫩的小脸蛋,问问她这几天为什么不去他家找他妹妹尤丽霞和尤丽红玩。
厂里主要几个当官的倒霉之后,厂里接着有很多人都倒霉了,这样一来,倒给侯家人和尤家人减轻了心理压力。
每次敲锣打鼓游行示威,围观的群众都从家里出来,到街边、山坡上、高坎上、大石头上观看。
看着和自己不相干或讨厌的人倒霉,喜笑颜开很开心。
事先知道有自己家人在其中,大多不会出来看,躲在家,表面上无所畏,心里都堵得慌。
省城来的造反派联络指挥部进驻铜分厂,来了两台宣传车载着发电机、扩音设备,车顶上装了许多高音喇叭,一天到晚四处转悠。
铜分厂家属区、老街、当地螣纹矿的矿部和家属区,以及过玉水河大桥李子坪道拐那边新建三线厂的工地,每天都要去。
宣传车大放革命歌曲,女广播员扯大嗓门用标准优美的普通话,高喊最时髦的革命口号,朗诵诗词语录,挨近了耳朵眼都震得痒痒。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好像有无数辆宣传车在空中吵闹。
宣传车沿街撒传单,小孩子和家属跟宣传车后面抢着捡,拿回家生火烧炉子,当擦屁股纸。
时不时还有省城的红卫兵、造反派宣传队来演出。
这地方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前所未有地热闹,小孩子们都兴奋得不得了。
侯家四兄妹都有几个同学的父亲也倒霉了,挂着走资派、保皇派、牛鬼蛇神、小爬虫之类的牌子,戴着高帽子,有造反派督促着,在家属区来回串游,敲着铜锣,高喊自己的名字干了什么什么坏事之类的话,后面跟着一群嘻嘻哈哈如同看耍猴的小孩。
之后这个父亲倒霉的同学就成了被暗自取笑的人,如果和哪个小孩子有了矛盾,就会被别人当杀手锏说出,直击对方要害。
父亲倒霉的孩子也都战战兢兢,老老实实,不敢嚣张造次,避免与人发生矛盾。
世事难料,风云突变。
省城进驻铜分厂里这一派有一阵被打趴下,熊司令是这一派在这山沟沟里的总代表,他也被抓到省城关进牢房,这山沟沟里也清风哑静了。
熊家老爸一倒霉,侯爱泽的心情大好。
侯家姥姥和侯家老妈感觉侯爱泽没刚回来那阵子显得痴傻了,猴拉吧唧的劲又回来了。
侯爱泽被关押那段时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梦回家又做了两次。
侯爱泽梦见自己的胸部长出四跟平行向前的骨头架子,架子上面一个骷髅伸在前面。
“劫法场”的前一天侯爱泽也做了一个从来没做过的怪梦,梦他爸爸被一头长了大犄角的牛追着顶,侯爱泽上前赶那牛,没想到那牛转身追着他顶,侯爱泽立马就吓醒了。
没想到第二天“劫法场”被抓,看来做梦被牛顶就是侯爱泽和他爸爸倒霉的预兆。
侯爱泽听人说,梦一说出来就“破”了。
侯家姥姥也是这个说法,她还说,做好梦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好事就“破了”;噩梦、不祥的梦一定要说出来,见到熟人就要说,如果能上厂里的戏匣子(广播)里说,全厂人都知“破”得最彻底。
侯爱泽认为“劫法场”倒霉前把老爸和自己被牛顶的梦说出来就“破”了,也不至于被关了那些天,还挨打被绑。
回来把那胸前长“骷髅”的梦给人讲了,就没见自己有什么倒霉事了。
不过侯家老爸还处于倒霉中,这叫侯爱泽和一家人心里好像一直压着块大石头。
这天,熊老大和熊老二在自家门口做煤饼,把加了水和了黄泥的煤饼像锅边贴玉米饼一样往墙上贴,一边贴一边唱: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砍头不要紧,只要主意真,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尤大走他家门前路过,熊老大和熊老二看见尤大,唱歌的声音更大了。
他俩的老爸熊司令前阵子还风车斗转,一副吃不完要不完得意样儿,现今活该倒霉,身陷囹圄,这俩儿子还把自己老爸当革命英雄了。
尤大不知道这两兄弟和他妈妈知不知道,他家熊司令把省城来的宣传队女青年搞大肚子的事。
“你爸就是王七的弟弟,你俩就是王七弟弟的蛋,抱鸡婆孵蛋,二十一天不出鸡,都是他妈的坏蛋!都倒霉了,还得意哪门子!”
尤大大声笑着说,有意让熊老大和熊老二听见,气气他俩,说完了假咳几声,往地下啐三下。
二熊两兄弟注意到尤大,听见尤大说话,气得不行,恶狠狠看着尤大,也学尤大,更大声往地下吐唾沫:“呸!啊呸!呸!狗*的瓜娃子!”
如同好斗的公鸡见面,谁也不服谁,吵了起来,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熊家母听见吵闹,屋里出来,把熊家两兄弟呵斥住,叫他俩闭嘴,少惹是生非,吩咐继续干活,在墙上用手指比了一条水平线,叫他俩不得把煤饼贴到上面去了,免得取了煤饼墙上尽是黑印子,还说煤饼贴太高掉下来要砸人。
尤大喜笑颜开,哼歌离开熊家门口,来到前面一栋房,看见侯爱青正和几个小女孩跳橡皮筋。
尤大叫侯爱青,侯爱青看了尤大一眼,玩得正在兴头上,没理他。
侯爱青的老妈和姥姥都在家,见尤大来了,侯家老妈打量他,问:“建伟,你被关了一年?”
“没,哪有一年,就两月。”尤大苦笑一下说,“在里面倒是度日如年。”
“我是说,你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关傻,好像比原来还机灵了。”侯家老妈说。
尤大不知道是在夸奖他还是在贬他,没作声。
“我家二赖子,没关几天,回来就变了一个人。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一点都不像他老爹。”侯家老妈说。
“我家就我一个男孩,我不能倒下,我垮了我家就完了;不像你家,男人多,倒几个还比我家男人多。”尤大说。
侯家姥姥叫尤大把脑袋转一下,尤大转了一下脑袋,不知侯姥姥什么意思。
“‘嘎子’这脑袋也是扁的,不像本地人,脑袋后面拱起,前面也拱着。”侯姥姥说着用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嘎子是尤大的小名。
“这当地话是:‘前啄金后啄银,没有啄啄怄死人’”尤大也在自己的脑袋前后比划了一下,“这旮旯人说东北人是扁脑壳,是灰面脑袋。还是扁脑壳好看,特别是女孩,脑袋前面一个包,后面一个包多磕碜(难看)!哎,你家爱清有没有啄啄?”
侯爱青进屋,尤大半开玩笑要看侯爱青脑袋有没有啄啄,侯爱青躲开不叫他看。
侯家老妈揽住侯爱青,扳着脑袋看她的后脑——那后脑很自然,没有明显的啄啄,也不像刀砍一样的扁平。
两个短“刷把”小辫,后面头发在中间分开,露出一道白头皮。
侯爱青拨开她妈的手对尤大说:“把你家尤丽霞的‘噶啦哈’借给我玩行吗?”
“这孩子!就惦记你家丽霞的噶啦哈,一天唠叨好几遍,我到哪去搞。有肉票谁买猪蹄,尽是骨头和皮,白瞎肉票了。”侯老妈说,“人家二熊家,常吃猪蹄,有四个‘噶啦哈’叫爱青拿她的兔子换。爱青没那么傻,谁拿肉换骨头!”
割兔草没什么乐趣,侯家三兄弟养兔子的新鲜劲一阵子就过了。
可每天兔子都要吃,长得越大,吃得就越多,割草成了累赘。
侯爱泽觉得侯爱东说得有一点道理,养狗好,不与人争粮食,又不用劳神费事给它割草,自己知道寻屎吃,而且兔子虽然吃的东西干净,但肉不比吃屎狗的肉香。
尤大要侯爱青带他看看她养的兔子,侯爱青很乐意有人参观它的劳动成果。
灶房后面,兔笼里有两只大白兔很好看——毛干净纯白,蓬松的毛显得更肥硕,红眼睛贼溜溜地精神。
这缺乏营养,猪都长不肥的年代,难得一见这么大且好看的兔子。
看到这两只兔子,尤大对侯爱青心生敬意了。
尤大注意到她长高了,但绿卡其布外衣前还是扁平的,小肩膀还是溜肩,脖子长,和这肥硕的兔子相比,显得营养不良。
侯爱青弯腰看兔子的时候,尤大把手搭在她肩上,挨着她,也做出观察的样子,其实眼睛乜斜看她的侧脸和耳朵。
侯爱青直起腰,顺势而自然地拨开尤大的手说:
“尤大哥,你听,你看。它后退像弹弓一样,像弹簧一样,咚咚地敲笼子底是怎么回事?你看你看,又来了,又敲了!”
尤大断定侯爱青“那方面”还没开窍,坏笑着说:“这是犯病了。”
“不可能,犯病的那几只早都死了,这两只爱弹腿都好长时间了。”侯爱青指着兔笼子说,“这两兔子一直都是我养,侯爱泽、侯爱东割了几天草就嫌累,嫌麻烦不割了。四哥也嫌麻烦,割草耽误时间,要学习,想当科学家,都说他书没读多少,可快成书呆子了。姥姥说这和猫‘叫春’,狗‘起草’是一个意思。”
侯爱青意识到这猫叫春,狗起草不是什么好话,闭嘴不说了,拿棍子把笼子里吃剩弄脏的草拨出去。
尤大想嗅嗅侯爱青身上的体味,却嗅到一股兔尿臊味,退后两步说:
“你要杀兔子找我,我剐兔子快得很!这兔毛多好,给你做个兔毛围脖,冬天可暖和了。”
“兔毛围脖?我不要!”侯爱青说,回头看见尤大直愣愣看着自己,感觉怪怪的。
侯爱青要尤大陪他一同去给兔子割草,说化验室下面那边有好多兔子最喜欢的“浆浆草”,可那有一家农民四眼狗太厉害,每次都撵她。
尤大答应陪侯爱青去割草。拿了镰刀,尤大捏住背筐的两根背绳在一起,把背筐斜挎在肩头。
侯爱青觉得尤大这样挎背筐有点神气,笑了。
尤大心里甜甜的,许诺给侯爱青找噶啦哈。
侯爱青还看上了尤丽红养的蚕宝宝,感觉那白白胖胖的憨头憨脑的样儿非常可爱,喜欢得很,向尤丽红要蚕宝宝,全然没有料到尤丽红一点友情、一点面子都不给就回绝了。
现在想通过尤大给尤丽红做工作,把蚕宝宝分几只给她。
侯爱青一开口说要蚕宝宝的事,尤大就满口答应有机会给她偷些蚕蛾下的籽,说蚕籽自己可以发出许多小蚕宝宝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