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打棒不痛 棒打人痛

第8章 水打棒不痛 棒打人痛

当地有民谣:

玉水河,滩大水少石头多,幺哥屙尿飚过河,幺妹看了笑呵呵——啷个(怎么)一根秤杆两个砣?

大姐骂她傻戳戳,明年把你嫁给李二哥,看你喜欢杆杆还是喜欢砣!

屙尿能够飚过河太夸张了。

这是形容玉水河水流受季节影响很大,枯水期河水流量小,河床裸露。

到了丰水期,倘若连续暴雨,洪水就会猛涨,河水奔腾咆哮,仿佛河床装不下那奔腾的洪流,马上就要摆脱河床的羁绊,爬坡上坎,冲到山上去一样。

玉水河涨水的时候,浊浪滔天,巨石在河水里碰撞得轰隆隆作响,如同打闷雷一般。

站在岸边看,真可谓惊心动魄。

原来本地人传说,少则三到五年,多则十年二十年,大山里就有蛇兽鳞虫之类修炼成蛟。

盛夏来时,其蛟借天势兴风作雨,汇聚群山之涧积成洪流,借洪流澎湃之势奔腾直下,一泻千里奔入东海。

这时,两岸百姓就要遭灾了。

玉水河一涨洪水,河里有被洪水冲下来当地人叫‘水打棒’的木头。

大多数水打棒经过泥沙石头裹挟冲刷,去掉了皮,木质泛白。水打棒在水里浸泡久了,洗刷得太干净,没有了油性,非得晾得很干才肯燃。

也把水里的尸体叫水打棒,这倒很少见。河里的有动物尸体,也是山中洪水冲下来的,这些动物尤其以猴子为多,都叫“猴打棒”。

这栖龙沟里面有个地方叫猴子坡,上面野猴子尤其多。

在坡下走,要担心上面的猴子扔石头下来伤人。

自从十几年前扩宽到矿区的公路,开山放炮,把那些猴子都吓到更远的山里去了,这些年猴子坡再也见不到猴子的踪影了。

夏天下大雨过后,洪水一退,人们就到河滩上去拣叫水打棒的木头,拿回家晾干了,烧火做饭,铜分厂的东北人拿来冬天烧炕。

到了枯水期,就近的河滩上水打棒被人拣得干干净,连巴掌大的小木块都难寻到。

要拣水打棒木头当柴火,只有往老山沟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

相传,那年有一个巨大的千年老树根,被洪水从山上冲到栖龙沟里,成了河里极难见到的巨大的水打棒。

由于那树根太大弄不走,有人就用锯子锯树根的根叉,锯着锯着仿佛就有嘤嘤的泣声。

嘤嘤的泣声是有非有,锯子一停下来,就只听能见潺潺流水,鸟鸣蝉虫叫,风吹树叶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一拉动锯子,合着那锯木头的声音就似乎有人在哭。随着哭声,那锯口处,有血一样的浆汁流出来。

锯树根的人以为老树成了精,吓得丢了锯子跑人,回家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命。

有胆大的不信邪,按那人说的地点去找那棵水冲下来的大树根,却找不见那老树根的踪迹。

侯爱东、侯爱彪把老树根“哭”的事回来和他姥姥说,姥姥相信这事是真的,还说原来在东北的时候,有一年邻居家挖井,井挖到两仗深的时候,挖井人听见下面有人说话:

“把你家簸箕借用一下!”

这可把挖井的给吓坏了,立马上来,井不挖了,家什、工钱也不要了,拔腿就走人。

那家人不信邪,还要挖井,不见水不罢休,又找人来挖。到了晚上恍惚听见井里好热闹,好像有好多人在里面谈话,就像通到一个集市去了一样。

挖的深度比周边的井都深还不见水,就停下来了。那阵子闹八路闹得厉害,日本人抓了一帮私通八路的人,都给投那井里活埋了,井填了一大半。

初一十五到半夜那井里就有哭声。

那家人填了那井,搬回乡下去住了。

侯爱青听得津津有味,说姥姥故事多,还叫姥姥讲故事,姥姥说岁数大了,好多故事想不起了,待想起来再给讲。

侯爱泽说姥姥瞎吹牛,这故事太假,要重新讲一个真实点的。

姥姥也不想讲了,打哈欠,懒懒地说:“爱信不信!”

尤大昨天叫侯爱泽到栖龙沟口等他,还要他带上锅和佐料,已经猜到尤大要把熊老大家的猫弄着吃了。

但纠结的是,姥姥说猫肉是酸的,而尤大说猫就是小老虎,猫肉和老虎肉差不多,香得很。

侯家老爸说他原来在东北吃过老虎肉,虎肉像蒜瓣一样,一块一块的,咬着筋道还香。

侯爱泽估计他姥姥说猫肉是酸的不过是看着猫样儿可爱,杀死可怜,糊弄人不要杀猫而已。

家里至今还有一块虎骨,每次泡药酒,他老爸都要用钢锯锯一小块放药酒里,侯爱泽估计他爸是真的吃过老虎肉,说猫肉和老虎肉一样只是尤大胡诌的,可猫肉好吃必定不会假。

想着有肉吃,侯爱泽就馋虫钻心。侯爱泽支开侯爱青,避着他姥姥,说要带侯爱东和侯爱彪去打牙祭,叫他俩完成尤大吩咐他的那些事。

床上的稻草垫子下面拿出几张裁好的用来擦屁股的大字报纸,用那纸包了咸盐、花椒、八角。

侯爱东背上大背筐,侯爱彪背上小背筐先行。

侯爱泽想起那栖龙沟里老树成精的谣传,有点心虚,决定带上他爸从东北带来的那把刺刀壮胆。

侯爱泽用铁丝钩开窗插,翻窗到他老爸老妈的屋子里去,拿了那带皮套子的三八大盖的刺刀。

抽刀出鞘,刺刀呈暗银色,没有锈迹,食指和拇指捏着刀刃,从刀柄撸到刀尖,把撸刀刃的手指头放鼻子前嗅——刺刀蹭过猪油,一股铁腥参合猪油的哈喇味。

执刀伸向前,从刀把往刀尖看,刀有一点不宜察觉的弯曲。

侯爱泽他老爸说这刺刀微微弯曲,是吃过“肉”的缘故,也就是杀过人的意思。

侯爱泽把刺刀插回牛皮刀鞘里,撩开衣后襟,从裤腰里插到臀部,盖上后衣襟。

翻箱子,拿出老爸缴获的日本人的带皮套子的指南针。

指南针的皮套子上有穿皮带的袢,穿到自己的皮带上,松皮带的时候,那别在腰间刺刀溜到裤筒里去了。

侯爱泽自个笑了,从裤脚抽出刺刀,插回腰里,收紧皮带。

翻窗出来,侯爱泽又拿了老爸那缴获的日本人的猪腰子铝饭盒,把纸包的盐、八角、花椒装了进去。

拎着猪腰子铝饭盒,跟姥姥那说上山去拣柴火,采野菜,中午他们仨不在家吃饭了,急匆匆往栖龙沟方向去追侯爱东和侯爱泽。

姥姥念叨侯爱泽懂事了,知道带小的往家划拉柴火了。

侯家三兄弟到了栖龙沟口,尤大已经在公路边的大石头那等他们了。尤大从石头后面拿了一个面口袋出来,问侯爱青怎么没来。

侯爱泽跟尤大说:“小丫头,走不动路,累了叫人背,不背就哭,烦人!”

尤大看看后面跟着的侯爱彪说:“小四这小不点也来了?听说你是文学家,给我们写首诗看看?要不你就回去!”

“个子是小了一点,肯干活就行。”侯爱泽说着,指了指侯爱彪背的小背筐说。

尤大问侯爱东:“你们知道铜都能干什么吗?”

“这知道!文化大革命开始前我是学校的号手,穿的是蓝裤子、白衬衫、红脸巾。少先队那号就是铜的。”侯爱东显摆自己模仿吹号的动作和号声,“刚练习了一个月就罢课闹文革了,那些铜号也不知谁给偷了。”

“是红领巾,不是红脸巾!是戴红领巾,不是穿红领巾!”侯爱彪很认证气愤地纠正侯爱东的错误,“我姥姥有两个铜碗,她说是朝鲜人的铜碗,重得很,摔不破,皮实得很。”

“侯老二,看吧,谁都比你强。怎么就搞不明白,你怎么连少先队都没混进去?”尤大领大家走着,走急了有些接不上气说话显得有点急,“从矿洞里挖出矿石,用索道运到选矿厂。我小姨夫就在选矿厂上班。哎,你们猜铜矿石是什么颜色?”

侯家三兄弟对矿石没有概念,矿石是怎么回事不明白,倒经常听人说矿石收音机。但矿石和收音机的关系也从来没搞明白过,觉得尤大懂得比他们多,想听他讲个明白,加快脚步跟着尤大往前走。

“其实就和普通石头差不多,看不出里面有铜。选矿厂选出铜精粉到冶炼厂,练出粗铜,再到电冶厂制成精铜就可以做子弹了。”尤大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弹夹,上面有一颗锃亮小巧的手枪子弹,在侯家三兄弟面前显摆。侯爱泽想把那颗子弹拿到手仔细欣赏一下,尤大拿子弹的手绕了半圈,躲开侯爱泽的手说,“原来我爸有个像小兵张嘎那样的‘撸子’,被造反派缴了。”

侯爱东抢前几步到尤大边上,背着的大背筐碰到尤大的身上,要抢他手里的子弹。

“好好走路!”尤大拨开侯爱东伸过来要拿子弹的手,把子弹揣裤兜里,指了指前面,接着说,“你们知道选矿厂和冶炼厂在哪吗?”

“这个谁不知道,大烟囱那就是冶炼厂,一开炉就有热水,好多淋浴喷头,随便洗。”侯爱泽说,“我们班学工拣废铁也去过。”

“选矿厂我知道,我们班有个同学就是在选矿厂的大池子上面玩,被轨道车给压死的,就埋在机电车间背后那个山坡上。他个子班上最高,近视眼,坐我前面,上课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就爱晃脑袋,整得我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路走得急,侯爱东说话有点接不上气说。侯爱彪背着小背筐,步伐也有些跟不上。

“选矿厂的尾矿流砂到火车站的尾矿坝,冶炼厂的尾矿砂流到这。”尤大说着指着公路边一个延伸到下面很远河滩上的巨大扇形堆积体说。

那些冶炼厂的尾矿颗粒大如小米粒一般,大小均匀,黑得泛光,棱角分明。

其间有针状体,细细的两头尖。

侯爱彪蹲下,抓了一把尾矿颗粒,想起了这就是用来做表‘忠心’的**像的材料:美术老师用笔在硬纸上描出头像的轮廓,把一部分用毛笔涂上牛皮胶,撒上黑色小颗粒,待胶干了,把那多余的颗粒抖干净。

其它部位用上了不同颜色的细砂如法泡制,一幅别有特色的***头像就出来了。

侯爱彪抓了两把黑得发亮的尾矿颗粒用纸包了,装在衣兜里,准备回去找放大镜仔细看看,认真研究研究。

四人来到尾矿堆积体边,从上面往下看。高度有一百来米,从尾矿堆上面滚石头下去,能够看到精彩震撼的场面:石头转着圈往下滚,越滚越快,石头转圈也越来越快,要到尾矿堆底的时候,石头开始绽裂开花。

最后在河滩上跳老高,滚老远,与河滩上的石头相碰,冒白烟,炸裂成更小的块,场面精彩壮观。调皮崽子经过这都要干这事,附近百米之内的大小石头都捡得干干净净。

尤大四处寻找石头,只捡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滚下去,没有一点点精彩的效果。

尤大拉侯爱彪,说要把他当石头滚下去看看精彩。

侯爱东赶忙把侯爱彪往身后藏,引得尤大笑。

尤大讲,去年他们几个人把一个箩筐大的石头,从老远翻到这尾矿堆边上滚下去,那场面,就像滚了个炸药包一样,轰隆隆响,开花冒烟,别提有多带劲了。

尾矿堆下面有人咋咋呼呼挥手,听不清楚咋呼什么,像是在骂人,估计是刚才尤大滚石头把他给吓着了。

尤大说那是梁疯子,神神癫癫跑这来捡金子,别理他,说完叫三兄弟继续跟他走。

侯爱东要尤大给他看看他那颗子弹,尤大把子弹给了侯爱东。

侯爱东看了,鼻子上闻,放嘴里拿舌头舔,一股铜腥味。

“别干傻事,小心咬爆了!咬爆弹头就从你的天灵盖上穿出来,天灵盖揭开就叫‘开瓢’!”

尤大收回子弹,边走边说:

“都九月低了,不会下大雨。我妈说在东北就快飘雪了。这的山,这的田地冬天都是绿的,一年四季都有青菜吃。这个天没有蕨菜了,看今天能不能撬点‘猪屁股’。猪屁股,也叫折耳根,中医叫鱼腥草,咱东北没有这玩意。”

“我姥姥说鱼腥草是去火的。”侯爱彪接尤大的话说,“我才不喜欢吃那玩意,吃了刮油,越吃越闹心,没肉好吃。”

尤大听了笑,说侯爱彪废话,谁不想天天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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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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