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光生
?窗外的风吹进了屋子,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窗台下的白釉花瓶插了几朵桃花,带着露珠被阳光晕开金泽,粉嫩嫩煞是好看。
“小姐小姐”妙桂神色欢喜地跑进屋子,咋咋呼呼地揭开了床帘:“你快些起床吧,大人回来了,正叫你过去用早膳呢。”想着又歪头解气般的哼了一句:“大人还说要好好惩治三小姐。”
林清妧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光线太刺眼还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只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的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干净的眸子一眼能看到底。此时正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个不停。
“三小姐也太骄横了,居然把小姐你推进水池子里去。你昨天喝了驱寒药就睡下了,所以不知道三小姐的态度,居然还说恨不得淹死......”妙桂及时止住了嘴,扶着林清妧下床,给她把鞋子拿了过来给她穿上,嘟嘟囔囔道:“奴婢再没见过比三小姐还恶毒的女子。”
眼前不再是喧嚣黑暗的夏夜,不再是下人们的冷笑和奚落。而是一屋子和煦春光,以及熟悉的喋喋不休的抱怨。
林清妧愣愣的任由妙桂摆弄,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正抖搂开折叠整齐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的少女,眼眶酸涩的厉害,颤着嗓子开口:“妙桂?”
陪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作为随嫁侍女和她一起去了侯府。在她嫁进去第一年就因为重冲撞了小姑被私刑杖毙了。林清妧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妙桂已经没有了气息,最后被草草掩埋。这也成了她心头一道伤疤。
妙桂看林清妧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眼神忽而欣喜忽而悲戚,不由有些慌了。林清妧向来活泼,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主,今天那么安安静静地倒也是奇怪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居然这么不好?”妙桂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给她把衣裳穿好。拉着她的手,又是摸额头又是查看身体,皱着眉头紧张道:“莫不是昨晚上掉水里磕伤了哪里?”
林清妧拉住妙桂的手,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实实在在的触感。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梦吗?
分明她已经死了。
难道死人也会做梦?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林清妧不敢胡思乱想,生怕惊醒过来又在冰冷的木槿院,守着一方院子数尺高墙,作茧自缚仓促一生。
“我没事,我......很想你,也很想母亲。”
妙桂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可真是吓死奴婢了,你若想见姨娘奴婢陪你去就是了,不过姨娘正在听香院里和夫人赔罪呢。其实这次小姐确实是无辜了些,是三小姐推的二小姐你,反倒怪罪姨娘失职。”
林清妧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这画面熟悉的很。
她坐在梳妆台前面,抬眸看着镜子里那张还没有经历过忍耐压抑的人儿。镜子里的人年纪尚小,巴掌小脸如白玉雕琢,长长地睫毛像小扇子更显得眉眼灵动,嫣红小嘴水润动人。翠绿小衣绣了精致银丝云纹,黄色烟罗下襦如月华铺撒开来。
“今年是什么年份了?”林清妧突然开口。
“昭历二十八年啊,小姐莫不是一觉睡糊涂了?”妙桂打湿了梳子轻手轻脚地给唐瑾言梳头发,暗暗羡慕这一头绕指柔的青丝。
“昭历二十八......十三岁......”林清妧喃喃自语,抬起手,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小巧的、圆润白皙的手,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
十三岁,她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少女,虽然只是京都四等家族庶出,但尚有父母庇佑疼爱。不用被婆婆厌弃、小姑轻贱,不用步步小心地周旋在深深宅院,如履薄冰的应付慢慢变化的丈夫。
她分明死于昭历三十六年,她二十一岁——带着无尽的绝望在风雨交加的长夜里死去。
难道是上天垂怜让她的人生再重来一回吗?
妙桂打开梳妆台上的小盒子,拿出来一对脆黄蝴蝶兰流苏发梳别在林清妧双髻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姐果然是美人。这时候大人应该是等急了,小姐还是快些去前厅吧。”
林清妧走在屋外的回廊上,看到檐下郁郁葱葱的兰草和纷纷扬扬的梨花,鬼使神差一般走下台阶,浑身沐浴在阳光里,满头青丝如同落了雪。
十三岁她同林家嫡女林诗瑜发生争执被推下荷花池,这件事她印象很深,因为林诗瑜被父亲责罚更加痛恨自己,导致她们的关系愈发水火不容。
“小姐!”妙桂走了几步发现林清妧没有跟上,回头却看到她在院子了玩耍去了,气的跺了跺脚:“你怎么又玩去了,老夫人也在呢,待会儿你又要受罚了。”
林清妧眉心跳了跳,想起自己奶奶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生有一女二男,但却极其重男轻女,平日里不许孙女叫她奶奶,只能客气地唤一声老夫人。连唯一的女儿都想方设法送进了东宫,给比女儿小了七八岁性情浪荡暴虐的太子当侍妾。
薛氏因为林清妧的父亲林奇文没有儿子,所以拼命往大房这边塞女人,只不过也只是多了一箩筐孙女罢了。她倒也不至于迁怒儿子,只不过对大房这些“不争气”的女人们不待见得很。
林清妧的记忆渐渐鲜活起来,仿佛面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顾侯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如今长夜过去,梦也已经醒了。
林清妧叹了口气,隔着梨花花幕对妙桂笑了,眼里弥漫起一层水汽:“妙桂,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妙桂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林清妧有些不一样了,暗自嘀咕:“莫不是往水里泡了一遭,人也开了窍了?”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精致细腻的檀木八仙桌,上面十几道菜丰富精致。大厅四个角落的木架上都放着青花大瓷盆,里面是颜色深郁幽青的君子兰,由人好好侍弄着倒也养眼。
林清妧踏进门槛就听到了薛老夫人的斥责声,本来有些暖意的脸瞬间冷了下去。
前世她母亲苏姨娘就是被薛老夫人间接害死,这个家最后也被这位蛮不讲理的老妇人拆得七零八碎。
“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让我这幅老骨头在这里候着你,哪里有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薛老夫人稳稳地坐在上座,周围一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头上的发已经花白了,还戴了满头翠钗,身上枣红色褙子暗绣着密密麻麻的花纹。
薛老夫人是在大房这边住的,立下了规矩不许儿媳们上大厅饭桌吃饭,所以在场的只有薛氏,林奇文还有五六个孙女。大家都屏息默不作声,有看笑话的,也有担忧骂到自己身上的。
唯有林奇文脸色不大好看。
林清妧一反常态地默默受了责骂,在林奇文身边空着的位置坐下,环顾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薛老夫人身上。
若说前世她对薛老夫人的态度是敬畏和厌恶,到了这一世恐怕就只生剩下了不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妇人偏偏横不得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就握在自己手里,最后落得个凄惨终年的下场。
这也是她作茧自缚。
薛老夫人看林清妧没反驳自己,又冷哼了一声:“庶女就是庶女,同她母亲一般上不了台面。不认清自己的身份,还同嫡女发生争执,目无尊长的东西就算是淹死了也是活该!”
林奇文听到母亲这么夹枪带棒地骂了自己妻女,有点听不下去了:“母亲,这林诗瑜的错,你怎么又骂起言丫头来了。她昨个晚上受了惊吓,起迟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清妧看了林奇文一眼,有些纳罕他会为自己说话,他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却是个愚孝的,且优柔寡断没主见惯了。
“不是大事?我十三岁就嫁给你父亲一起打拼家业了,你爹死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做得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薛老夫人冷哼一声,拍下饭碗和筷子:“苏氏没有教养好女儿,生了个不安分的东西,这个月就让她待在梨花院里抄三百遍女戒,好好学学怎么当个贤妻良母,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奇文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为难。
“老夫人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林清妧拿起饭碗,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
句句骂的是自己,罚的却是她娘苏梨云。若是以前她便受了,但重活一世的她不想再委曲求全。她会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不再奢求荣华富贵和美满的爱情,而是一点一点地弥补前一世的遗憾。
头一桩憾事就是她娘亲苏氏,前一世林清妧嫁出去之后,苏梨云就被薛老夫人赶到了京郊庄子上,终日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得了急症去世……
“啪”薛老夫人拍了下桌子,瞪着林清妧冷笑了一声,发福的面庞上一脸的苍斑皱纹:“你倒是越来越规矩了。”
“那还是多亏老夫人教养的好,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林清妧忽视薛老夫人要吃人的眼神,小脸绷的紧紧的,无畏无惧地直视着薛老夫人,眼里似乎有千年寒冰一般,让人从脊骨里感觉到寒意。
薛老夫人看到她眼底的寒意,额上有些虚汗,但一想到被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给盖过气势,不由怒从中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将你们母女赶出唐府?”
林奇文给林清妧递了个眼神,生怕她再惹怒了薛老夫人。虽然林奇文是家主,但真正握着当家大权的却是薛老夫人。
“你最好将我们赶出去。”林清妧轻蔑地笑了一声。
她临死时春梅说,京都变天三皇子登基,那么太子党自然跟着倒台。
虽然林奇文只是个监管诗书典籍的秘书史,没什么政治立场,但林家大房和二房的正妻都是站在太子派的武官出身,她姑姑林梦书更是太子宠妾。